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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氏娘家是五房叔伯共居,父母在、不分家,热闹是热闹,却纷争多,争气的与不争气的拿同样的月例银子,埋头苦读不理俗务的和精明能干赚钱子养活全家的,真的能和平共处吗?只是老爷子在上头压着,装作看不见罢了。都说一荣皆荣、一损俱损,大家族尤其看重名声,不轻易分家,或者分产不分居,住在一起人多势大,外人也不敢随意上门欺负。但人都有私心,都觉得自家吃亏了,所以矛盾不断。

  杜氏想到自家爹娘身为长子长媳的辛苦操劳,更庆幸长兴侯府已分家,人口简单多了,她只须为自己的小家好好地谋算未来的富贵荣华。

  望一眼内室房门口彩绣荷塘花开的门帘,隐约听到母女的哭泣声,杜氏低头抚著青云缎锦的袖口,嘴角微微一翘。

  姜武墨贵为世子,却姻缘不顺,子息单薄,同情者有之,看好戏者有之。

  杜氏并没有露出狼子野心,等著爵位将来落在自己儿子头上,因为那不现实。死了一个蒋氏,长兴侯夫妇肯定让姜武墨再娶,迟早生下嫡子,只是这世子夫人的人选可不好决定,高门嫡女不愿委屈,小官之女又高攀不上。

  更要命的是,谁不怕被克死?

  杜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大嫂病殃殃,无法主持中馈,她帮着婆婆打理内宅,大小管事婆子哪个不巴结她?还能落下不少油水呢!

  是以,姜武墨再娶无妨,只是她希望新大嫂进门最好也管不了家,动摇不了她如今的地位。

  即使长兴侯府终归是由姜武墨一脉相传,她也希望自己捞够了好处留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出去的旁支。

  杜家的孙女太多了,出嫁时公中只出五百两银子,包含宴客席面,她爹娘几乎将私产掏出一大半,才凑足六十抬嫁妆,让她风光嫁进侯府,而侯府也成了杜家长房的靠山。

  想想其他房的姊妹,最多一千两银子的嫁妆,杜氏更庆幸自己好命嫁高门。

  她暗忖:那病秧子对我说那些话,我该不该采信?与其娶进精明干练的大嫂,从此压我一头,不如算计世子娶了笨丫头,我一样能管家。

  此时,一个丫鬟匆匆进来禀道:“二奶奶,夫人和世子爷要过来了。”

  杜氏忙起身要带着蒋家的女眷回避,刚及笄的蒋六小姐芳心沉落,迟疑着不想走,杜氏看在眼里,心里嗤笑:一个庶出的,也敢痴心妄想嫁给姊夫?

  方才蒋六小姐不时盯着她鬓上斜挽的一支碧玉七宝如意簪和翠绿水滴耳环,可见是眼馋长兴侯府的富贵。

  呵,元配穆氏留下一女,清平王想再嫁一女进来,若不是圣上开口,姜家说什么也不愿定下穆七娘。

  蒋氏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蒋六小姐也想依样画葫芦?

  她莫非不晓得,蒋家把一个药罐子嫁进来,已经彻底得罪了姜家?

  常年吃药,屋里总有一股子药味,平日也熏香,今日有客,花房送来了好几盆淡粉色的大朵夏菊,整间卧房似乎鲜活了几分,淡淡的菊香也冲淡了药味。

  姜武墨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薄唇紧抿,深蓝色的袍子上绣著雅致竹叶花纹,他的出现仿佛令微暗的卧室都亮了起来。

  他淡淡望了一眼倚靠在床头大迎枕上的妻子,只一眼,便夺去她所有的依恋与痴心。蒋氏使力想抬起手,他已别开脸,向岳母蒋二夫人行礼。

  她颓然地放下手,盯着自己仿佛枯骨般的手,白森森地,自己看了都不喜,怎怪男人不亲近?她不敢照镜子有多久了?只当自己仍是一朵出水的莲花,清丽不可方物。

  蒋二夫人知道女儿一直独守空闺,心中如何不愤怒?但她又能多说什么,“恶疾”是可以休妻的,姜家一直没断了蒋氏的汤药,已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如今女儿已命不久矣,她何苦再去挑衅亲家和女婿?

  蒋氏慢慢地说:“娘,我想跟相公说说话。”她只盯着姜武墨看,怕是再也没机会如此看着他了。

  这声“娘”也不知是叫母亲还是婆婆,但没人会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

  杨氏请蒋二夫人到姜老夫人那儿说说话,蒋二夫人便随她离去。

  姜武墨心里郁郁不乐,回想当年洞房花烛夜,蒋四小姐俏生生地坐在喜床上,像朵盛开的莲花,静静散发著幽香。

  他心里欢喜,他想真心对她好,想与妻子白首偕老,现实却狠狠掴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头昏脑胀,心湖翻起千层浪。

  这是他的命运吗?他注定要埋葬一个妻子又一个妻子?

  他悚然,不知不觉想逃避伤心的结局。

  他同时气愤命运的不由自主,他两任妻子都不是他求来的,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又能奈

  何?他所受的教养不容许他反抗父母之命,因为他的父母也反抗不了祖母以“孝”字压人。

  这真的是命吗?

  他所求的不过是妻贤子孝的平凡幸福,怎么就那么难?

  他眼底闪著阴郁的暗火,房里格外沉静。

  蒋氏的目光有一瞬间迷离,仿佛透过烂漫盛放的大朵夏菊,看到了自己的枯萎凋零。即使是一朵花,也有青春盛开的时候,唯独她没有。

  她自怨自艾,忧郁自然凝于眉心,“相公从来不喜亲近我,想必心中怨极了我和蒋家,若非蒋家是老夫人的娘家,早已一纸休书休了我吧?”

  “不会,姜家不休妻,亦无再嫁之女。”姜武墨讶异地瞥她一眼。

  “也是,大夫肯定告诉你们我活不了几年,何必坏了姜家的名声。”她幽幽的嗓音如清冷的冬风,吹过他耳畔。“我是你的表妹,相公对我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吗?”

  姜武墨坐在离最近的一张椅子上,眉宇收拢,口气温和,“五服之内,血缘太近,不利子嗣。曾经有一位太医提出此建言,却得罪了许多人,那位太医最后辞官回乡。旁人不信,我却相信,亲朋好友,有些生了孩子却不健康,只有少数人生下健康的子嗣,都已出了三服之外。”

  蒋氏勉强微笑,“相公的意思是,你一开始连我大姊都不想定下?”

  “祖母不信这些。”他没说姜老夫人一开始想亲上加亲为他定下周云丹,那可是姑母的亲女儿,血缘更近,他一再反对,幸而周云丹有青云之志,姜老夫人才将目标放回娘家,定下蒋大小姐,他想拒绝也来不及了。

  蒋氏垂泪道:“是以相公从不亲近我,不让我生孩子。”苍白的十指抓着淡红色的芙蓉鸳鸯被,多可笑,夜深人静之后,房里永远只有她一人。

  姜武墨漠然地说:“齐太医说你熬不过十月怀胎之苦,你的病也断不了汤药,你不知道有孕的妇人不能随意服药?”

  蒋氏面色苍白,身体微微一晃,泪如雨下,掩著唇抑制住哭声,“你好残忍!你知不知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想留下自己的一滴血脉,证明自己曾经活过!这辈子的我是白活了,我只盼著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胡闹!”姜武墨神色冷如秋霜,“别说你很难熬过十个月,即使侥幸生下来,跟你一样胎里带病出生,你也要生吗?”

  “我要!”她神色凄厉,这已是她的一块心病。

  姜武墨拧著眉心,冷淡道:“你不但残忍,而且自私。”

  这话像是一把刀插进她心口,蒋氏满心绝望,痛楚得几乎不能喘气,嘶声道:“你让我无子送终,就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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