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以为自己性命不保,却命大地被个赶路的妇人所救,妇人背后有个窭筐,里头放着一位小女娃,两母女也不知是心大还是胆大,见他浑身是血竟没被骇住,也不怕招惹上麻烦,带他去了回春堂寻医。
「你忘了吗?」杨妍雪的表情看来有些失落,「当年我虽然还小,但却记得一清二楚,我……还给了你一个陶俑。」
当年之事已过了十余年,自己的变化不小,顾悔没料到当年比他还年幼的奶娃子竟然还会记得他的容貌。
但记忆中,那个小娃儿确实挺机灵,明明病得不轻,却还知道奶声奶气哄人,把她的娘亲哄得心花怒放。
对于小姑娘,他记得并不真切,只隐约记得她紮着俏皮的羊角瓣,脸色苍白地被她的娘亲背在篓筐里,她的娘亲温柔和善,待他极为关心。
只可惜,他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温情,赵可立便派人找到了他,不顾他身上重伤还发着高烧直接将他带走,让他连声谢都来不及说。
那一日最终留下的只有他因高烧不退,恶梦不断时,小姑娘塞给他的陶俑,当时小姑娘好像还得意的说了些什么,只是发热的他实在记不真切。
「你可还记得我娘亲?」杨妍雪轻声询问,「虽事过境迁多年,但她始终记挂着你。」
提及那位良善的妇人,顾悔眼底闪过了一丝光亮。
救他的妇人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他因高热而迷迷糊糊时,耳里听闻的全是她轻声安抚生病的闺女,当时他还自欺欺人的将这温柔的话语当成是对他所言,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母亲」这个辞有了具体的感受。
杨妍雪看他表情变化,露出笑容,「你记得的,是吗?」
他站起身,对她伸出手。
杨妍雪楞住,有些不知所措。
「陶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我放在家里。」杨妍雪心跳不由加速了几分,柔声说道:「不如你随我返家,顺道也能见见我娘亲?」
当年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顾悔确实心存感激,他杀了阿塞图,受了重伤还坚持来到青溪镇,也是想要再见见当初这位救他的温柔妇人。
不料他没寻到人,却遇上了叶绵,更没料到在他决定要离开青溪镇时又因缘际会的遇上当年的妇人。
这便是缘分吗?顾悔在心中反覆推敲,站起身默默的往外走。
杨妍雪见状,连忙跟上。
魏少通见了心微惊,追上了顾悔,压低自己的声音,「傻小子,你就这么轻易被这三言两语给哄着走,不怕被骗?」
顾悔耳里听着他的话,眼神却没给他一个。
魏少通无奈之余也只能跟着,只是没走几步就发现有小尾巴,他没好气的看着身后。夏平因伤身子还虚弱,但依然坚持牵着夏安跟在后头,两个兄弟走得摇摇晃晃。
魏少通正要出声让两人回去,顾悔却先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把将夏平给抱起,又担起了夏安,这才面无表情的继续走。
被抱着的夏平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夏安则是眼神闪着光亮,紧搂着顾悔的脖子。
魏少通见状不由心塞,这是明摆着他这个老头子才是最不被重视的。
「老先生,请。」
正当魏少通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旁的杨妍雪却恭敬开口。
魏少通微楞,他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被这么以礼相待,只是可惜这姑娘长相虽清秀,但薄唇短颔,一看便是心机深重,更别提她印堂隐隐红光又泛黑,这是有大机缘却带凶险之相。
这姑娘的面相竟是令他有些看不明白……压下惊讶,他微敛下眼,很快恢复笑脸,「姑娘,请。」
一行人出了庄园,杨妍雪停下脚步,对顾悔说道:「公子,请稍等我片刻。」
她回到粥棚,向棚内的一位老妪有礼的低语了几句。
这个老妪是县令夫人身旁的老嬷嬷,姓田,今日应县令夫人之令前来行善,虽说心中嫌弃此处脏乱,觉得流民、乞儿低贱,但为了县令大人的好名声,她面上并未显露思绪。
现下听杨妍雪有事要先行离去,田嬷嬷忍不住眉头一皱,她来这里也就是个甩手掌柜,有杨妍雪在,自己在一旁待着便好,但是现在她要走了?
「杨姑娘,这次施粥是你向夫人提议的,现下离去可是有违夫人的交代。」
「我明白。」杨妍雪满脸的歉意,「只不过偶遇我娘亲记挂多年的故人,所以想先将人给带回家去,若天色还早,一定赶回来。」
田嬷嬷看向不远处的顾悔一群人,脸上不能克制地带上嘲弄。
「嬷嬷,反正有咱们在。」出声的是县令家总管的二儿子,听到杨妍雪的话后说道:「就让杨姑娘回去歇息,这几日她一个姑娘家也累得慌。」
田嬷嬷心中冷哼,杨妍雪的模样长得好,柔美懂事的态度讨不少小伙子喜欢,她为了今日施粥一事劳心劳力多时,众人看在眼里皆夸她一句大善。
县令一家施粥是为了博取好名声,但这姑娘却无一丝私心,单纯只为助人,就连县令夫人也忍不住对她高看一眼,私下曾提过几次,要不是家中的两位少爷都已娶亲,夫人还有意将人娶进门。
田嬷嬷不想因为杨妍雪而得罪府里人,于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她离去。
杨妍雪感激的一笑,又道了声谢,这才走回顾悔身旁,那样子彷佛怕顾悔跑了似的。
田嬷嬷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原本还以为这丫头是个聪明的,所做所为不过是想借着讨好夫人搏取好名声,日后好攀高枝,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好好一个秀才家的闺女,对个低贱之人热情相待,也不怕别人见了传出闲言闲语。
只不过这些也与她无关,她压下心中的不耐,赶着想早点施完粥,早点离开这个破败脏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