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福玥微微叹息。“其实甄姑娘是深陷泥沼无法脱身吧,即使有心嫁出去也不能够,侯府只要放出要亲上加亲的讯息,就不会有人来提亲。”
“娘子聪慧。”纪宽带着温厚的笑容,将松石绿釉的碟子推过去,雪白的松仁云片糕是她爱吃的。
投桃报李,佟福玥递了一块咸酥饼过去,他张嘴便吃了,再添一盏荷叶山楂茶,消暑解渴。
纪宽轻声说道:“他人府上究竟如何过日子,我们无法得知真相。只知甄姑娘成亲后也步上甄太太的老路,子嗣艰难,几次怀胎都保不住,不到二十岁便丧了命。”
佟福玥心里有点寒。“若不是意外,镇南侯府真是造孽。”
听多了想发绝户财的狠心至亲,多是将孤儿孤女赶走或卖给人贩子,直接要命的很少,毕竟勋贵世家要体面要名声,只能让人“病亡”。
纪宽放松了身子,“镇南侯府的嫡系儿孙没一个读书上进、建功立业,庶出的更加出不了头,满府的老少爷们都在啃祖产,没有第二个甄姑娘白送家财,镇南侯能不焦虑?镇南侯一直想重振祖上荣光,千思万想之后他想到了从龙之功,能一举将侯府从没落勋贵提升为炙手可热的股肱之臣。”
佟福玥这才想起先帝在世时的太子府之乱,怪不得她想不起来有镇南侯这个人物。
“镇南侯投靠了阮贵妃和秦王那边?”
“当年的太子举步维艰,秦王是不二人选,又有阮贵妃执掌凤印,镇南侯想以小博大,不走正途,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事发后阮贵妃被贬,秦王降为秦郡王被圈禁,先帝狠不下心赐死曾经宠爱的儿子,对其他追随者那是冷血狠辣,斩首的斩首,三代流放苦寒之地的多不胜数,最幸运的则是贬为庶民回原籍,朝廷大震荡达一年之久。
佟福玥苦笑,“镇南侯府凉了。”
纪宽面色如常道:“镇南侯追随的时日尚短,不算秦郡王的心腹,是以只有镇南侯一人被诛,褫夺爵位,没收家产,全族除了出嫁女,全逐出京城回祖籍蜀地,三代不许离开川蜀,不得科考。”
皇帝都是狠人,不杀比杀了你还难受,没钱没地位,千里跋涉回川蜀就能要了老弱妇孺的命,有幸苟活的也没好日子过,全家泡在黄连池中。
“那位老太君尚在否?”女人想的不一样。
“镇南侯伏诛时,她跟着全族人被逐出京城,至今如何不得而知。”
“听到那位老太君亲眼见证侯府的灭亡,我就安心了。”
纪宽闷笑,愈来愈喜欢妻子真实的面貌,不刻意假装自己是一朵小白莲。
相处久了,他便明白她不是张扬的性格,庶子的嫡长女,父亲上进、祖母疼惜,她在姊妹中能挺直脊背,却不越过世子嫡女的风头。
深受宠爱却没有养成骄纵任性的坏毛病,临安伯夫人对佟福玥才是真爱呀,只有真爱才会为她着想,不把她宠坏。
纪宽想到了自己的祖父:心里很温暖,他慢慢道:“你告诉我的,我会放在心上,不会与石凡德深交。”
她点头微笑,耳边的南海珍珠一晃一晃,漾出珠光。
他坐到她身旁去,拉着她的手细细抚揉,她觉得手指微烫,又舍不得缩回手。
她的手指根根纤细,摸起来却有肉,嫩如莹玉,他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清俊文雅的五官如天人般好看,明明是大男人却秀色可餐,听说随了生母薛氏的长相,偏偏武定侯不喜欢这样空有美貌却无家世的妻子,连带的也不喜欢长子。
“福玥嫁给我,委屈了。”
“不委屈,夫君待我好,祖父开朗慈祥,我很幸运。”
“他们以孝道压我,侯府的荣耀却与我无关,最迟明年世子夫人便会进门,我担心郡主会拿你们做比较,在你们之间挑事。”
“不怕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纪宽伸手搂住她,佟福玥脸埋在他胸膛里微笑,心中却酸涩起来,心疼他的处境。
他和平宁郡主之间的仇怨太深,心结难解,偏偏平宁郡主是嫡母,占着先天的优势,气不顺的老是想找磴,应付起来没完没了,确实令人心烦。
不过她觉得纪东霖还算头脑清明,对纪宽没有恶意,日后世子夫人进门,纪东霖若能摆正态度,世子夫人没必要针对已分家的庶长子。
侯府尚有嫡次子和两位庶子即将成年,还有年轻的姨娘怀了身孕,这些人才会瓜分侯府的财产和世子的利益。
侯门庭院深,人心更复杂,佟福玥和祖母私下聊起来的时候,都有点庆幸纪宽被分家出来。
反正平宁郡主打定主意不让纪宽占便宜,连在侯府过一夜都不能忍,不分家也没有好处,还不如分家呢!
虽然说出去不太好听,但比起死要面子活受罪,佟福玥觉得如今这日子挺好的。
“夫妇本一体,共荣辱,同休戚。”佟福玥趁机表明心意,“我们孝顺祖父,好好过日子,任由她吹皱一池春水。”
“好,同心之言,其嗅如兰,福玥是我的知心人,我们的日子一定能愈过愈好。”发自内心的笑容,随意亲晒的语调,纪宽头一回与女人交心。
两人又聊了许多,彷佛再小的琐事都能讨论得有滋有味。
这时,春芽进来行了礼。“大爷、大奶奶,侯爷派人请您们过去。”
年轻夫妻对视一眼,忙回房打点仪容,去隔壁串门。
*
武定侯府迎来了一门表亲。
平宁郡主的庶妹穆五娘所生下的龙凤胎,沈妙兰和沈怀安因父亲去世,守孝三年后前来投靠姨母平宁郡主。
在王府时,平宁郡主对庶出的姊妹大多不假辞色,任凭谁有十多个姊妹跟你差不多年纪,争夺父王的宠爱和家中资源,谁不烦啊?
众多姊妹中,平宁郡主和穆五娘相处得最好,穆五娘像她的生母沈姨娘一样,生得娇小玲珑,个性柔弱温顺,屡次被其他姊妹欺负都是平宁郡主顺手帮了一下,从此对平宁郡主言听计从,十分崇拜。
沈姨娘柔弱温顺了一辈子,却在病重时反抗了一下,她知道王府里由清平王爷负责挑女婿,王妃负责选媳妇,她却求王妃作主将穆五娘嫁回她的娘家给她的二侄子,十八岁的沉秀才。
沈姨娘不愿意自己唯一的骨肉被王爷用来联姻,不受宠的庶女能得什么好亲事?
清平王妃告知清平王一声,便答应了。
为了不连累穆五娘守孝三年而误了佳期,沈姨娘一直用汤药吊着命,直到穆五娘顺利出嫁成为秀才娘子,沈姨娘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沈姨娘的大哥沈老爷子曾在东鹿书院任教习,也算是书香门第,可惜英年早逝,凭着早年积蓄和祖上遗留的百亩良田勉强维持耕读之家的体面,大儿子考了童生便无寸进,二儿子却中了秀才,小儿子早夭,沈姨娘的大嫂沈老太太自然偏心有乃父之风的沉秀才,穆五娘带着三十六抬嫁妆和一处田庄嫁进来,她笑开了花,儿子还要考举人呢,如今不愁花费了。
沈老太太满意穆五娘,沈大伯夫妻也松了一口气,他们已生了二子一女,之前还很担心老娘偏心二弟,要全家供应他一路读上去,若科考不顺,积蓄花光了难道要卖良田?日后何以维生?他们的儿子难道要下地种田吗?
穆五娘进门解了燃眉之急,着实过了几年舒心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