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院子位置很偏僻,从那里走过来很费时间,一路走来,运动了下,身体血液循环,一时倒也还好。
“二姑娘来了,侯爷和夫人正等着姑娘呢。”有丫鬟上来帮她解斗篷、接手捂。
沈琪瑄礼貌却又淡漠地开口,“是我走得太慢,让父亲和母亲久等了。”
屋子里充斥着饭菜的香味,想来另一侧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菜肴,也不知凉了没有?
她缓步走过去,对着主位的父母敛衽施了一礼,“见过父亲、母亲。”
常平侯端坐主位,一身常服,眉目严肃,没有一丝温和,连声音都带着冷硬,“坐。”
“谢父亲。”
对这位陌生人似的父亲,沈琪瑄没有半点儿亲情,更别提父女之情,自然对他也不会有任何期待。
他们一年能见几回,有三回吗?沈琪瑄心中哂笑,有时一整年甚至连一个照面都打不了,多么奇怪的父女关系啊,她连那些不受宠的庶子庶女都不如。
“看气色不错,想来身体休养得宜。”常平侯夫人笑得慈爱,就像一位慈母。
“劳母亲惦念。”
“吃饭吧。”常平侯一锤定音。
常平侯夫人心中的一大堆话顿时都噎住了。
三人转而到饭桌前。
正所谓食不语,寝不言,一顿饭吃得半点儿温馨都没有,连一顿成功的饭局都称不上。
残羹撤下,一切有条不紊地收拾干净,沈琪瑄三人手畔各一盏清茶,分主次尊卑落坐在厅堂。
他们不开口,沈琪瑄也没兴趣主动起话题,有所求的又不是她。
空气中的静谧渐渐有些让人窒息,就连常平侯夫人都开始有些坐不安稳。
常平侯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沈家不在你身上下注,如今庆王府这桩姻亲你不再适合。”
沈琪瑄面不改色,只淡声道:“还请父亲明示。”
常平侯拿起一旁的茶盏,手搁在茶碗盖上似有迟疑,但最后仍开了口,“你这些年到底伤了根本,于寿数也有损,日后子嗣艰难,加之你心中对家族有恨,这些于侯府无益,甚至可能是祸根所在,就算是我们为人父母的对你不起。沈家养了你这么多年,生养之恩总是有的,而你妹妹又心仪庆王世子……”
沈琪瑄面色淡然,十分耐心地听着来自生父的“肺腑之言”。
在两个嫡女之间选择,其实一点儿都不艰难,毕竟亲疏立现,轻而易举便可以抛弃从未放在心上的那一个。
理解是理解,但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于是沈琪瑄便说了句,“女子以情误,于家族何益?”疯魔一点儿的用娘家祭天都不稀奇,毕竟爱情对恋爱脑而言才是人生唯一的目标。
啧!她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地期望未来会有那一幕。
唉,果然不是四大皆空的修道高人,心中到底不静,还是有着世俗的恶念,可相较与这座侯府对她的恶意,想来却不值一提了。
沈琪瑄轻飘飘一句低问却让常平侯无端心头一跳,原本正打算掀开碗盖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沈琪瑄发出一声轻笑,不以为然地又说了一句,“不过,那与我何干呢,我不过是家族的一枚弃子罢了。”
说完,她拿过茶碗,掀盖一饮而尽。
搁得时间久了,热茶早凉,只有一丝余温,入腹倒不算寒凉。
茶喝完,盖子合上,放回原位,沈琪瑄缓缓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端端正正地跪地朝着常平侯夫妇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敛衽低眉垂目,她轻声细语说:“女儿拜别父亲、母亲。”
言毕,转身大步离开。
望着嫡女离开的身影,常平侯长久无言,连手上的动作都一直未曾改变半分。
他从未知晓嫡女会是如此聪慧,“慧极必伤”四个字不期然浮上心头。
另一边,已经走出父母院落的沈琪瑄突然侧头吐出一口血,白雪映血,犹如梅开朵朵,触目惊心。
“姑娘——”青花、青叶同时失声惊呼。
沈琪瑄摆了摆手,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面色平静道:“无事。”
青花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姑娘可还走得了路?”
沈琪瑄擦着嘴角的血,忽然笑了起来,“最后一程路,还是我自己走吧。”
一路走,一路血。
走回那处连名字也无的小院,沈琪瑄似是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面如金纸,苟延残喘一口气撑着坐靠在床栏上。
“给我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吧。”说完这句,她似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靠在那里宛若气息全无。
几个丫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安静做自己的事。
沐浴更衣,妆扮一新。
明明该是上床安歇时辰,但沈琪瑄却是难得盛妆,甚至用上了胭脂。
又擦掉一次嘴角的血,沈琪瑄看着被青竹找出来的一只小檀木盒子,脸上带了些笑意,很浅很淡,“里面是青花、青叶的身契,好歹陪我这么多年,我这个做主子的总要给你们一些东西。拿了身契,就离府去吧。”免得迟则生变。
青竹抿紧了唇,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两张身契交给两人,青花、青叶哭成了泪人。
沈琪瑄又说:“青竹你的心不在此,我也无能为力,就这样吧。”
青竹一下跪倒在地,垂泪不语。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几个丫鬟抹着泪退了出去。
屋子晦暗,沈琪瑄环顾一周,到底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多少还是有些留恋。
今天突然没看到初一、十五身影后,她就有不好的预感了,果然!
沈琪瑄心里叹气,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沈家下死手,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了。
算了,那些身后事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了。
人生不过大梦一场!
心神俱疲的她已经再提不起一丝精神,缓缓和衣而卧,强撑的神经终于崩裂,她上眼睑,不久便气息渐歇。
烛光在屋中摇曳,再无人声。
夜半时分,小院举院皆白。
天明时,常平侯府许多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沈琪瑄半夜没了。
挣扎了十几年,终究还是难逃夭折的命运。
明明光明前途就在眼前,亲王府世子妃、未来的亲王妃,可惜红颜薄命,就此香消玉殒,无缘这份泼天富贵。
许多人唏嘘感叹,也终究只是唏嘘感叹。
未出嫁的姑娘夭折,丧事不声张,办得却也体体面面,毕竟到底是侯府嫡女。
停灵第二日,小院夜半因守灵人员偷懒失职导致失火,棺木烧毁,尸身几近全毁,差不多就只剩骨架了。
丧事进度因这场意外而加快,未及停灵七日便匆匆下葬。
纸钱满天飞,雪簌簌下,新坟凄凄,坟前一块墓碑上书:爱女沈琪瑄之墓。
倒是应了沈琪瑄曾经的梦境。
沈家却不知在送丧队伍全部散去之后,当夜便有人掘开坟墓盗走尸体,然后又将坟莹恢复如初。
而这具被盗走的尸体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件作检验——骨龄十五、六岁,女性。
当这一消息秘密送出京城,到达龙锦昱手中时,他怒极反笑,自言自语,“常平侯府很好,好得很。”
在他再三示意之后依旧选择在他离京公干鞭长莫及时下了黑手。
若是毒杀,他倒还抱有希冀,说不定真是那胆大包天的丫头跟某个不知死活的程老头合谋脱身。
可这死后焚尸,尸体不是中毒身亡——龙锦昱把涌上喉头的腥甜咽回,合了下眼,藏住那丝丝水光,握紧了袖中双手,是他太过自信了。
终究是两人无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