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是常平侯夫人的人,听命行事,不能说她不忠诚,但怎么说呢,到底人心是肉做的啊,伤心总是难免的。
若是一般大家闺秀身边,青竹这样的多半就是陪嫁丫鬟,极可能最终会成为自家姑爷的通房小妾。
她以前是个注定早夭的命,青竹被许的最好前程多半是大哥的房中人,不过如今她这庆王世子妃身分似是板上钉钉,似乎让青竹又有了别的打算。
看,这就是人性!
就在沈琪瑄还在琢磨时,她听到了男人的笑声。
果然!
龙锦昱挑帘走进来正迎上未婚妻看过来的目光,他眼中笑意不自觉加深,“不欢迎我来?”
“我又不是侯府世子。”沈琪瑄轻描淡写地哙了回去。
龙锦昱笑吟吟地道:“可你很快就是亲王府世子妃。”
她转开话题,“我大哥不请你吃饭吗?”
“我觉得未婚妻这里的饭更合胃口一些。”
沈琪瑄就不再说话。
“姑娘,琴我取来了,还要听吗?”
龙锦昱抬眼一看,意味深长地问:“阿瑄今日兴致这些好?”
沈琪瑄不闪不避,直言道:“心情好。”
“哦。”这一声余韵悠长,但龙锦昱很快又开口,“就算你在我身边不开心,那也没办法,谁让你生下来就许给了我呢。”
沈琪瑄微笑,云淡风轻说:“是呀,真是个伤人的事实。”
应付完了男人,她转向青竹,淡声道:“弹吧,也好久没听你弹了。”
青竹抱着琴到一边坐下。
因为沈琪瑄长年卧病在床,她的屋子从来不用香,就算有味道也只有那终年萦绕的药味,故而文人雅士焚香弹琴,先燃香再弹琴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没有燃香,青竹直接坐下就开始弹。
琴声悠悠,静水流深。
一曲毕,龙锦昱笑着对沈琪瑄说:“你身边这丫头琴艺不错。”
“你喜欢的话,以后可以让她弹给你听。”
他的脸色一下沉下来,盯着她的眼。
沈琪瑄一脸平静,“出嫁的时候可以当陪嫁丫鬟的。”
他冷笑,手往上一抬,头也不回地说:“滚出去。”
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低头退了出去。
“这就开始往我床上塞人了?你倒是大方。”他冷笑,眼底翻涌着怒火。
沈琪瑄依旧平静,“不是我。”你就算生气,也别冲我来啊,姊才不替常平侯府的人背锅,他们不配。
龙锦昱蹙眉,脸色更冷,目光更寒,“常平侯府怎么会有这么多蠢人。”
沈琪瑄答得漫不经心,“脑子这种东西很难讲的。”反正就她这么些年看下来,府里有脑子的真不多,像是集体被降智了。
龙锦昱面色恢复正常,又是一脸温柔笑意地看她,“就这种地方回来也值得高兴?”
“好戏连台,挺有意思的。”
他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年你过得乐在其中,一点儿不想挣扎。”
“那倒不是,我不过是尽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罢了。”
龙锦昱探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才刚入冬,怎么就这样冷了?”
“药吃多了,身子弱。”
“咱们慢慢养。”他声音放缓放柔,彷佛声音大了会吓到面前人似的。
“嗯。”
他陪她坐着,没再说什么。
屋子里静悄悄,一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暖玉,一个专心看另一个神游天外,沉默一直持续到丫鬟低声来问是否要摆膳。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等看到餐桌上的几样荤油重的菜肴,龙锦昱立时皱眉,不赞同地说:“晚上怎么吃这么油腻,你应该注意饮食的。”末了,他总结了一句,“难怪回来这么开心。”
“辛辛苦苦地活着,连一点儿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人生还有何乐趣。”以前是胃口不好,吃什么都随便,现在身体好了,追求的就多了。
龙锦昱难得反省了一下,然后感叹,“说得有道理,以后我会注意的。”他管她的菜谱也是为她的身体着想,但这显然又招了她的厌烦。
沈琪瑄弯唇轻笑。
见状,龙锦昱也不由心情好了起来。
饭后,他又陪她坐了会儿,这才告辞离开,而沈琪瑄想了想就将青竹叫到了跟前。
青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喊了声“姑娘”,然后就站在旁边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样。
沈琪瑄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只是认真地打量了青竹好一会儿。
青竹的额头渐渐泌出冷汗,等了又等,终于,有了动静,在长久的沉默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紧跟着就是自家姑娘毫无起伏情绪的声音——
“夫人找过你。”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令青竹头又低了些。
她又发出一声叹息,很轻,“不管如何,到底是主仆一场,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呢?我刚回来就如此恶心我啊……”
“姑娘……”青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沈琪瑄就看着她哭,心里直叹息。
大家都不容易,那就没有谁必须怜悯谁。
哭声渐渐停歇,青竹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红着眼睛望着沈琪瑄,认真地说:“婢子对不起姑娘,可婢子身不由己。”
沈琪瑄语气依旧冷淡,“这世间人人皆苦,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可怜不过来,毕竟也没人可怜过我。”
青竹咬住了嘴唇,身子却微微发抖。
以前她以为姑娘不知道自己的作为,直到去了保国寺她才陡然惊觉姑娘一直心如明镜。
出于想要攀上庆王世子的心理,她并没有将这事回禀夫人,而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可能瞒不过姑娘的眼睛,却又寄望姑娘心善许会对她怜悯一二。
姑娘这么多年在侯府过得何等凄苦,来自至亲的背叛才是人间至苦,可即使如此,姑娘也未苛待过身边任何人。
然而,她却忘了,姑娘心善与否都不是她算计的理由。
沈琪瑄无心多费唇舌,“算了,都是祸福自负的事,也碍不着我什么,下去吧。”
青竹又叩了一个头,这才起身退出屋子。
沈琪瑄一个人在屋里摇了摇头,有时候人太过钻营反而会消了自己的福气,不过那也不关她的事。
她又叫了青花、青叶进来服侍自己洗漱更衣,之后便上床歇了。
第五章 置死地而后生(1)
大雪似飞絮,天气冷得手都探不出去。
沈琪瑄手揣在手捂中,系着一身近乎及地的黑色斗篷,兜帽戴在头上,整个人恨不得武装到牙齿。
天气真冷啊!
这种寒冷的天气,那真是被窝之外都是远方。
也不知那些人发什么神经,前面十几年都不曾想与她联络培养感情,怎么现在突然找她一起吃饭表关心了?
她抬眸看着面前散发灯火的屋宇,自嘲地想:这里会有对她的善意吗?呵!
“姑娘小心脚下。”提灯的婆子出声提醒。
沈琪瑄垂眸迈过那一小截门槛,对这座府邸、这府里的人她都是陌生的,也并不想去了解,可不知不觉中仍旧知道了许多,然后心情不好。
人心险恶,知道了徒惹恶心。
心理差点儿反应到生理上,沈琪瑄蹙着眉头揣在捂子里的双手移到了心口处。
她并没有漫无天际乱想,比如是不是有?
呸,且不说她身体的问题,男人已经很久没跑来占她便宜了,没有接触,怀个屁。
沈琪瑄走进常平侯夫妇居住院落的正堂,有婆子迎上来。
廊下站着不少仆役,但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一个婆子掀开门帘,热气从里面扑出来,都快要冻僵的沈琪瑄这才觉得自己好似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