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看着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程济世不知不觉跟她便培养出了莫名其妙的祖孙情,于是特效速死是没有的,反倒是一直在小丫头身上做试验——两人沟通过,她本人也愿意为了医学进步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
经过这些年的不断调整药方,尝试配比,程济世终于给她整了个百毒不侵的体质出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后遗症太明显——体弱。
前段时间正是她身体最脆弱的阶段,所以是真挺危险的,好在有惊无险闯过来了。
程济世最后陈述时都怒其不争起来,“明明挺聪明的一个孩子,可她就是宁可让那颗脑袋生钻长草,也不愿意拿来用一用,简直暴殄天物。”
老大夫的怨念皇帝切实接收到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
外面就算天翻地覆江河倒灌都跟沈琪瑄没关系。
她昏迷了几天,醒来后又卧床了几日,近几日才终于能够下地走动,时间就在这种情况下流逝了过去。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身边伺候的人没一个认识的,然而就算如此,她的面部表情管理都始终没有失败。
平静!
“这么淡定的吗?”龙锦昱看着她,不禁问。
“我只是比较随遇而安罢了。”
“你好奇心真少。”他有些感慨地说。
沈琪瑄却是笑了一声,由衷地说:“好奇心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特别容易招灾惹祸。”
她还记得九岁那年她好不容易搞清楚自己是母亲怨恨下的牺牲品,简直觉得生无可恋,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奇葩家人?
她好歹是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就这么冷漠视之。
若说重男轻女,可偏偏对妹妹又疼爱非常,明显还把亏欠自己的那份补到了妹妹身上,她就很想说说脏话,于是直接找到程老头想求速死。
可惜,程老头没答应她,让她半死不活地拖了这么多年。
所以有时候,事情不要太追根究底,挺没劲儿的。
龙锦昱深以为然,“说得有理。”但他还有疑惑,“你既然如此明白道理,为什么还活成了现在这个境地?”
沈琪瑄不由叹气,“投胎是个技术活儿,我运气不太好,跟我懂不懂道理关系不大。”
“有道理!”她就是看得太通透了,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红尘世俗之外的人。他扶她在椅中坐下,自己则在她身边坐了,“你知道这些天京城变天了吗?”
沈琪瑄不以为意,“天气这种事非人力可操控。”
龙锦昱摇头,“不是这个天。”
沈琪瑄微怔了下,扬了下眉抬眼看男人,“你想告诉我天是被你搅和的?”
“不。”他摇头,“我只是添了几根柴,加了几片瓦而已。”
沈琪瑄不以为然,“总归你有参与就是了。”
“对,我过得不舒心,凭什么某些人可以比我舒心?”
这是典型报复社会的性格啊,更可怕的是这还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沈琪瑄都已经忍不住开始对他继母心生怜悯了,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看上去光风霁月的继子其实是个暗黑系的大魔王。
继妃实惨!她努力拖慢继子成家立业,却没想到,因为继子没有家庭子女牵绊,他的破坏力可能变得更大。
这大概就是期待与现实残酷的对比吧。
正天马行空想着,有丫鬟捧汤过来。
初一、十五都长得五官端正个子高挑,龙锦昱介绍说都是身负武艺的,可以当侍卫用。
沈琪瑄没有替人改名的嗜好,因此初一、十五都保持了原名。
捧汤过来的是十五,脸稍圆,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初一长得就清冷了几分,有几分冷美人的气质。
沈琪瑄虽然不是颜控,身边的人长得好,总归心情也不错。
汤是加了药材熬的鸡汤,闻着倒也香浓诱人,算是药膳,沈琪瑄伸手接了,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感觉味道不错,不知不觉中就将一碗鸡汤喝完了,连里面几块酥软的鸡肉也全吃了。
龙锦昱眼中带上了笑意,难得看到她胃口好的时候,这次的厨子可以赏一赏。
沈琪瑄又喝了半碗鸡汤,然后就推碗不再用。
龙锦昱看她往床边走,不禁道:“吃了东西不要马上又去躺,多少活动活动。”
沈琪瑄心里叹气,“锻炼是以后的事,我现在首先要恢复体力。”
简而言之就是不想动!
龙锦昱见未婚妻如此耍赖也有些无奈,看着她纵容地一笑,“行吧,我们先养好身体再说其他。”
“嗯。”
龙锦昱扶着她,慢慢走回床边。
沈琪瑄没有立刻躺下,而是靠坐在床头,平静地看着男人,淡然开口,“若真是为我好,你以后就离我远一些。”
龙锦昱的目光立时冷了下来。
她不为所动,继续道:“我是被沈琪珍推入湖里的,然后才得了这场病,唉,世子,您是蓝颜祸水啊。”
虽然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但是他毕竟是个导火线,在无法解决敌人的状况下,最好是跟这位魅力无边的世子保持距离。
龙锦昱抿了下唇,声音微沉,“此事是我疏忽了。”以为跟侯府打过招呼就可,没想着往她身边再安插可靠的人手近身看护。
谁知道常平侯府的人能这么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琪瑄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疾不徐地说:“这些年我没真讨厌一个人,可是现在我恶心一个人。”
“谁?”他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发紧。
沈琪瑄樱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个人名,“庆王继妃。”真是太恶心人了,心计手段都肮脏无比。
龙锦昱眉目冷峻,一字一顿,“她会不得好死。”
沈琪瑄伸出自己的双手仔细打量,白皙纤细,是一双很漂亮又养尊处优的手。
端详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发出无声的笑,“这双手还没沾过血,我原本以为直到我死,它都会一直干干净净。”
龙锦昱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报仇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才爽,不劳烦世子了。”
“你想怎么做?”
“杀人诛心。”她轻轻吐出这四个字,抬眼朝男人笑得纯真明媚。
龙锦昱眼睛骤然灿亮,他的心在胸腔中急速跳动,如擂大鼓,他知道终此一生自己都不会放她离开,死也不行。
*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分坐在石桌的两边。
男人是个须发半白的老人,胸前三缙须,一袭青衣,手边摆放着一个医箱,他右手三根手指搭在少女的脉之上,沉吟不语。
一只手撑着额头一脸百无聊赖的沈琪瑄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忍不住出声,“程老头,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别号着脉出神,我会怀疑你在借机吃我豆腐。”
“胡说八道。”程济世触电一般缩回手指,一脸不愤,“你这丫头从小就口没遮拦,哪里像个侯府的大家闺秀。”
沈琪瑄嘲弄地扬眉,“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什么情况你不清楚,那是养大家闺秀吗?圈养一头猪也就那样。”
程济世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那也养得挺奢侈的。”
对此,沈琪瑄倒无异议。
程济世突然小心翼翼地朝周围打量了一遍,身子往前凑了凑,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现在可以假死了。”
沈琪瑄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怎么又提这事?我说过没兴趣,我被沈家精细圈养了这么多年,习惯了锦衣玉食过不了穷苦日子的。”
程济世只当耳边吹过了一阵风,这丫头的许多话都是当不得真的,继续劝道:“以前时机不成熟,咱们还需要沈家提供一些药材,现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