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就那么几年,没等她满六岁,便以四姑娘已经不需要奶娘为理由,让柴王氏回家了。
就算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没能改变祖母的心意。
杨氏体弱,照顾不来孩子,因此乐不染和母亲并不亲近,反倒一口两口的喊着奶娘,因为和柴王氏亲近,也就和柴子玩得很好。
“娘,四姑娘在这——”柴子往大街上喊了一嗓子。
没多久,一个看着矮小,却健步如飞的妇人撩着裙子跑了过来,嘴里乱七八糟的喊着,“哎呦喂啊,我的好小姐,终于找到你了!”说时迟,那时快,便将乐不染抱了个结结实实。
乐不染感觉到妇人的手是抖着的,她不习惯陌生人这样热烈的拥抱,身子僵了僵,只是看着妇人半白的头发和被岁月折磨的脸上沟渠,就静静的让她抱了一会儿。
第二章 开启营生的活儿(1)
“我脏得很。”
“不脏、不脏,回去奶娘让你勺儿姊给你烧热水,你好好洗洗,洗去一身秽气,人就舒坦了啊。”勺娘是奶娘的女儿,已经二十岁,还待字闺中。
“什么都别想,跟奶娘回去……如果小姐不嫌老奴的家破旧简陋……”中年妇人有些不安。
不管怎么落魄,小姐可都是她奶大的小姐,怎么能和下人住一块?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柴子有些支吾,“我、我娘一听到小姐被高家送回来,就担上了心,不等我下工便赶着让我到乐家门口去守着,就怕错过和小姐见面的机会,只是……哪里知道小姐竟是让人用门板扛回来的,这一急,”他搓起了手。“便跑回家把我娘带了过来,可惜不管我们怎么求门房就是不肯让我们进去见小姐。”
从大雨稀里哗啦的午后一直到夜幕四合,后来是他使了二十几个铜钱,门房这才告诉他们别傻等了,四小姐被老太太痛责一顿,撵出家门去了。
乐不染低头看着两人连草绳都忘了缠,已经湿透的鞋子,神情模样也没有比她的狼狈好多少,眼眶一热,鼻子发酸。
为了她啊,一个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的人……
乐不染就这么在城西柳巷柴家小院住了下来。
日常幽暗巷弄的柴家很小,是早年过世的柴老头留下的遗产,一明二暗三间房,小院用来晾晒衣服,屋檐下堆着柴火,后罩房隔成厨房、浴间和茅房,倒也足够柴王氏母子仨居住,不过如今多了一个她,本来不宽敞的地方就有点不够用了。
平时,柴子到附近的窑坊去上工,窑坊的老板并不管饭,柴王氏数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天摸黑就起,给儿子准备早饭和午饭,早饭是馍馍夹咸菜,午饭是咸菜配馍馍。
接着她会担着批来的渔获到西市集去卖,下市时用卖不掉的鱼和相熟的贩子、店家换取一些蔬菜米粮回来,女儿勺娘就留在家里收拾家务,绣些荷包帕子贴补家用。
一家人多的没有,日子倒也凑合着过,只是,柴子十六岁,勺娘二十,如今还没有一门好亲事。
柴王氏那个心急啊,可惜柴子看来看去就是没有合眼缘的,勺娘呢,就更一言难尽了。
然而,她还是把曾经喝过她母乳的小姐,义无反顾的领回来了。
赚钱的人没有增加,吃口粮的人又多了一个。
然后她还不干活。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不是乐不染的拿手活,她在家里晃来晃去,虽然有心做点什么,却帮不上任何忙,只有添乱的分。
她真不是故意的,她在现代因为是独生女,从来不碰阳春水,成年后,离了家,更不可能自己下厨,除非偶而心血来潮。
勺娘对这位四小姐还是有印象的,小时候家里要是有点什么新奇的东西,一定是这位小姐给的,年节一定会有一疋布料和一小袋的白米,所以当时她和柴子每到过年,都会有一套新的袄子和香甜的大白米饭吃。
这是她最鲜明的记忆。
在她心里,乐不染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主家的小姐,娘亲的小主子,让主子动手,奴才就该死了。
彻底休息了两天,乐不染便开始动起了脑筋。
看样子,她暂时是得在柴家待着的,至于待多久,还没个定数。
她手头上就只有她娘给的一根有了年头的金簪,弟弟的二两半碎银子,能用多久?用完了之后呢?
柴家的家境不好,一间到处漏风,下雨漏水的破房子,虽然说家里有三个成人劳力,但柴子一个月也就一吊多的工钱,柴王氏的生意说不上好坏,顶多换点口粮吃,勺娘的刺绣得钱倒是多一点,但是她整天要忙家务,能拿针动线的时候有限,如今再加上她……
嗯,她总得找点什么营生来做,至于改善这家人的生计……徐徐图之吧,左右一口气是吃不成胖子的。
“奶娘,不染没去过市集,您带我去瞧瞧好吗?”她身上穿的是勺娘的衣裳,洗得半白的窄袖短襦,上襦下裙,一块补丁也没有,是勺娘最好的一件衣裳了。
“市集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不好的气味,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辛苦人,老奴怕小姐受不住,不如留在家里陪陪勺娘。”柴王氏已经担起盖上芋头叶的背篓,正要出门,去晚了可占不到什么好位置。
“没什么受不受得住的,凡事总有开头,还有啊,往后奶娘唤我名字就好了,您老是小姐小姐的叫我,我听着别扭。”如今的她是已婚妇人身分,为了在外头方便走动,她从善如流的挽了个妇人的小髻,随便用根筷子固定发髻,这样出门,也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柴王氏还想说点什么,却听乐不染道:“再不走就晚了喔,我只是去看看,看看而已,奶娘,带我去啦。”
好吧,就看看,看看能有什么事?
五月的平遥县凉爽的清晨不过一下子,日光高照,就热了起来,但街上的人群并没有减少,担葱卖菜的叫卖声说笑声,猪肉摊剁肉的声响此起彼落,铺面也十分整齐。
她的视线游来游去,看着市井容貌人情,这里还不是最热闹的街市,多是卖吃食玩物的小街,也有不少临街而住的居民,不少汉子翘着腿在早点摊子上吃烧饼油条,妇人裹着头巾脚边卖的是自家的青蔬,看起来安乐和平。
她知道这年头,男子只要有力气、识字、头脑灵活,要挣口饭吃并不难,但是女子想做营生抛头露面却处处受限,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这样就能难倒她吗?
并不,日子是人在过的,只要她想,总会有一条属于她的路可以走,至于能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一步一步踏实的走就对了。
柴王氏很快找到摆摊的地方,她是给了保护费的,只要不出差错,就可以在这里摆摊叫卖,也不会有闲汉、地痞流氓来找碴,就算找碴,也会有专管出来解围。
柴王氏是市集里的熟面孔,左边是个卖蔬果的贩子,黄杏桃子酸李,蒂头还连着叶子,几把韭葱,右边是个卖草鞋的老头。柴王氏把几个叠放的竹篾从背篓里层拿出来,铺上芋头叶子,再把底层的鱼货分门别类的摆上,便开始叫卖了。
“快来唷,刚捞上的小鲫鱼、新鲜大草鱼,鲤拐子、青鱼、花鲢……来晚了就要改天了,大婶、小娘子来看看我的鱼啊。”
她喊得起劲,却没几个过来,有的匆匆看了几眼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