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也太痴情了些,」裴娴妃忽然叹道:「永泠郡主有什么不好的?娶了她又不吃亏,况且也没不让你娶董家大小姐,永泠郡主不过要做平妻而已,都这般委屈了,你还不肯答应,也太不给北平王府面子了。」
「微臣倒是不太明白娴妃娘娘。」澹台浚却道。
「本宫?」裴娴妃一怔,「不知本宫做了什么事,让公子费解?」
「若微臣做了北平王府的女婿,北平王爷自然会照拂微臣,」澹台浚道:「但王爷一向与娘娘家中交好,假如将来时局扭转,娘娘家中岂不吃了亏?」
「想不到公子真是坦白。」裴娴妃眼里有些意外的神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些虚与委蛇能免则免。
「不瞒公子说,」裴娴妃亦直言道:「裴家与北平王府相交多年,彼此盘根错结,也不是公子这桩姻亲就能了断什么的。况且将来公子为郡马,必会再得皇上重用,我们裴家也不会因此畏惧。」
澹台浚心间漏跳了半拍,他发现自己毕竟太年轻,这样深远的关系却未能及时看个透澈。
「所以娘娘就想尽办法撮合微臣的这桩亲事,一则讨了北平王府的喜欢,二则对娘娘家势亦无损害,」澹台苦笑道:「娘娘好心思。」
「没办法,谁让永泠那孩子那般痴恋你。」裴娴妃道:「遂了她的心愿,王爷只会更加帮衬我们裴家。」
呵,亏了他姨母以为,若与北平王府结亲,立后之事,北平王爷便会倒向他们这一方,这算盘,打得满盘皆错。
「公子,本宫劝你也别太执拗,」裴娴妃道:「董大小姐那边也该劝一劝,她一个商贾之女,能与郡主同为平妻已是殊幸,还有什么不满意?再拧下去,吃亏的是她们董家。」
想来,这鹅绒袄中的麝香珠必是裴娴妃搞的鬼吧?
「方才掌事太监已去我姨母宫里査过,彩均坊所制的鹅绒袄并无异样。」澹台浚道:「单只郡主这件出了纰漏,也甚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裴娴妃笑道:「祆已经送来多时,董大小姐也照顾龙胎这么久,有的是时间毁灭证据,总之,这事儿彩均坊脱不了干系。」
「既然脱不了干系,彩均坊又是微臣的未婚妻主事,那微臣也只得负连坐之罪。」澹台浚道:「与慕妍一同入狱。」
他说得斩钉截铁,倒让裴娴妃始料不及。
「公子何必豁出命去?」她连忙劝道:「只要答应了这亲事,那件袄,本宫自当替公子处理妥当,保全董大小姐,你何必要闹得两败俱伤?」
他该妥协吗?只怕娶了永泠郡主,余生都要受北平王府掣肘,且以皇上对兄弟宗室的提防,他亦不可能在仕途上再有成就,挂个郡马的头衔,做一颗闲棋冷子,也无法再襄助姨母。
「娘娘觉得,微臣真会为了一个女子执拗至此?」澹台浚冷不防地道。
「公子何意?」裴娴妃蹙眉道。
「若说微臣与北平王府结亲,能助我姨母登上后位,那或许微臣还会应从——」澹台浚道:「可方才听娘娘所,北平王府并不会就此倒戈,而且微臣从此以后在朝中也未必再能有作为,那么微臣又何必答应?」
「你也不替董大小姐着想了?」裴娴妃自以为掐住了他的软肋,「她若担上这谋害皇嗣的罪名,那是要满门抄斩的!」
「清者自清,相信皇上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慕妍也没有理由害我姨母,毕竟她与我定了亲,姨母出事,于她有何益处?这一看便知是有人想陷害她。」澹台浚沉声道。
「商人重利轻情,或许她受了何人指使也未必可知,那件袄便是明证,想脱干净嫌疑,可没那么容易。」裴娴妃轻笑道。
他相信,若以裴娴妃的手段,要一心治死谁,大概易如反掌……他不能冒这个险。
「娘娘有没有想过,我也可以谁都不娶。」他突然道。
「什么?」裴娴妃凝眸。
「若娶了慕妍,是害了她,娶了郡主,又于我姨母无益,」澹台浚道:「我大可谁都不娶!」
「你舍得?」裴娴妃难以置信,「你对董慕妍一往情深……」
「再情深又如何?」澹台浚道:「若左右不得周全,我这一生,宁可不娶!」
「说什么傻话呢?」裴娴妃错愕道:「你澹台家一脉单传,无后便是不孝——」
「纳几个妾,生几个孩子也容易。」澹台浚答道:「妾室不过如女奴,将来若她们被谁设计,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或死,或打发,都容易。」
「你……」裴娴妃被他这话呛得一时无语。
「娘娘,若想要别人答应一些为难之事,好歹给些利诱吧?但像这般走投无路,全无好处,那别人也只能把一切都豁出去了。」澹台浚镇定道。
大概像裴家与北平王府这样强势霸道惯了,便只懂得威胁恐吓,然而逼狗入穷巷,只会逼得对方拼死一搏。
「你不过说说气话而已,本宫笃定,你舍不得董大小姐。」裴娴妃咬唇道。
澹台浚冷笑,谁也不知道,前几日他已与她决裂。
彷佛是上天的安排,刻意要保她平安。此时此刻,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宣布退婚,即使昊帝问起,他也可以从容面对。
舍不舍得,从来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在这种处境下从来身不由己。这半年来,爱上她,曾经立志要娶她,已是他此生最大的恣意任性了。
有这半年,他已满足。
董慕妍随着禁军统领来到御书房的廊檐下,远远的便看到澹台浚站在那里。
他和裴娴妃似乎在争论着什么,神色凝重。
他双眸余光一瞥,猛然间与她四目相触,然而很快避开了。
有几日没见到他了,他消瘦了许多,距离上回诀别彷佛上辈子的事了……她总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然而总会忆起他的影子,挥之不去。
董慕妍垂下眉,跟随禁军统领入得御书房内,这节骨眼上,她不敢放纵自己的思绪。
「给皇上请安。」她长跪叩首道。
「把娴妃和浚儿唤进来,」昊帝却对掌事太监道:「他俩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了,事情的究竟,也允他们听一听。」
掌事太监领命,没一会儿,便领着裴娴妃与澹台浚前来。
董慕妍俯身长跪,悄悄地瞥了一眼澹台浚的靴,那云纹图样、黑缎厚底,还是她那时怕他的朝靴不舒服,特意替他私下做的,原来,他还穿着。
「县主终于请来了。」裴娴妃笑盈盈地道:「害得本宫与澹台公子久等,方才在长廊上与澹台公子闲话,几度提起县主,倒是出乎本宫的意料。」
「你们俩都说了些什么?」昊帝问道。
「回皇上,臣妾本以为澹台公子与县主生死相依,谁料他方才竟说,若退婚也无妨的。」裴娴妃道。
董慕妍心里咯噔一声,像有什么悄然碎裂。他,真这么说?
呵,他这样说也没错,自从上回双方坦白,两人也算是正式决裂,但由旁人口中道出,却听得她心酸。
女人都是这般矫情吗?她发现自己真的很做作……
昊帝凝眉,「浚儿,你真这样说?」
「是。」澹台浚简短地答道。
「所以,皇上也不必为难了,若董家真做了伤及龙嗣之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裴娴妃在一旁得意道。
瞧着裴娴妃这幸灾乐祸的模样,董慕妍哪里听不岀其中的挑拨之意?不论如何,裴娴妃似要逮住了一切机会,让澹台家与董家不快,让淑妃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