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离开情非得已,并非刻意耍心计,然而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他待她,如此刻骨铭心。
她该感谢这无意中的安排吗?虽然让他误解了她,却也让她看清了他的真心。
这瞬间,也不知胸中什么感觉,乍喜乍悲,迷离似梦,昏昏沉沉……
「你有真心想嫁给我,真心待过我吗?」澹台浚逼近一步,「或者只是想让我变成你的死囚,利用澹台家,让你在董家地位稳固,现在觉得澹台家给你惹了麻烦,便想一走了之,对吗?」
他真的这么想?在他眼里,她就是这般无情无义、冷血重利的女子?
可她已经无力挽回这一切,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还给你。」
他将册子递过来,但她只觉得全身僵硬,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十指一松,册子掉到地上,沾了泥泞,淋了冷雨,字迹很快模糊一片。
董慕妍觉得,这就像是给他们的故事划上句点,像电影结束的萤幕,画面淡出,一切结束。
山下是一片田地,菜叶绿油油,菜籽开了黄灿灿的小花,远处是春江水暖,农舍青烟,这样好的景色却暖不了她的心,看什么都仍似白雪皑皑。
「莲心,你为什么要出卖我?」用了晚膳,莲心送上热水与毛巾,董慕妍等着小婢们都退下,才缓缓问道。
「小姐,」莲心顿时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奴婢……」
「那本手札除了你,没人知道放在哪里,也没人知道那上边写了些什么。」董慕妍凝视着她,「为什么?我们一直相依为命,你比我的亲姊妹还亲,为何要这样做?」
「奴婢……」莲心一阵仓皇,嗫嚅道:「奴婢那日在花园里给娘亲烧纸钱,遇到了二小姐,奴婢怕她责罚,便答应帮她个忙。」
「二妹妹?」这么说,那本手札是董慕丽给澹台浚的?
她还当庆姨娘母女最近老实许多,原来仍在背后算计,绞尽脑汁挑拨她和澹台浚的关系。
「二小姐说,她如今只想给自己寻一门好亲事,别无所求。她一直奇怪为何从前澹台公子执意要退婚,如今却对小姐如此痴情,竟有何秘诀?」莲心道:「奴婢便寻出了那本手札,教她只要照着上面的方法,来日必可寻到一位如意郎君。」
呵,莲心终究太单纯,这般轻易便上了董慕丽的当。
「奴婢真的没有害小姐的心思,那狐仙的真迹,奴婢也没有透露。」莲心道:「小姐已经很久没写手札,奴婢想着,就算交给二小姐,她也未必能学得透彻,能威胁到小姐……」
「莲心,你没对我说实话,」董慕妍臆测道:「从前,你视庆姨娘母女如有杀母之仇,绝不会屈从于她,就算在花园里烧纸钱,坏了府里的规矩,你也不会因为畏惧一点儿责罚,便受制于她,究竟是为什么?」
莲心脸色一阵铁青,身形僵硬良久,沉默着。
「我不服气……」半晌,她咬唇道:「我娘为了大小姐连命都舍了,然而到头来却死得如此不值,我就是不甘心!」
「奶娘患有哮症,我确实疏忽了她的病情,对她欠缺关怀,」董慕妍深叹一声,「你若因此恨我,我也认了。」
「不,小姐,我不恨你,」莲心连声辩解,「我从来没想过要报复小姐你……我只是、只是恨老太太而已!」
「祖母?」董慕妍大为意外,「为何要恨她?」
「我娘之所以豁岀命去偷那些银两,就是因为小姐在府中无人照拂,」莲心恨恨道:「可老太太明明最疼小姐,故意做了这场戏故意磨练你的心志,最后却连累我娘糊里糊涂地送了性命,你说,我能甘心吗?」
祖母真的是在做戏?如今偌大的家业都交给她,当初却连她身无常物都不闻不问,想来的确蹊跷……
「小姐,奴婢也是因为一时之气,上了二小姐的当,事后奴婢也十分后悔,只此一次,断不敢再有下次!」
她该相信莲心吗?经历了此事,她们之间的情分还会像从前吗?
然而,她并不埋怨莲心,她亦理解,再纯良的人也有脾气,何况她真的亏欠莲心母女良多。
「莲心,也许你自己没发现,在你心底其实一直有芥帝。若非为了我,你也不会失去母亲。」董慕妍叹息,「从小到大,奶娘待我比待你好十倍,有什么东西都先想着我,还记得吗?你八岁的时候,奶娘给你做了个小老虎当生日礼物,却因为我喜效,奶娘便将那老虎转送给我,你一直心里不平。」
「小姐,八岁的事……您怎么还记得?」莲心大吃一惊,「您大病一场之后,好多事都忘了啊……」
「有一次,奶娘整理屋子,搜出那只陈旧的小老虎,是她告诉我的。」董慕妍徐徐道:「她说你当年哭了好久,抱着这只小老虎不肯撒手,这对我而言,不过一个不值钱的玩偶,当初我真不该一时兴起与你争抢。」
她过去从没怀疑过莲心的忠心,可从小到大,若这样的细小之事日积月累,也不知会在对方心里种下怎样的种子,奶娘的死让一切爆发,更何况从前的董慕妍骄横跋扈,她这个穿越者若能早一点了解过去的董慕妍,或许能避开许多陷阱,化解许多干戈。
然而,没有如果。
庆姨娘母女能三言两语便挑拨了她们主仆的关系,也许这关系里本身就存在着裂隙,只不过,她和莲心自己从来不曾发现。
「我记得那只小老虎,我一直记得……」莲心垂眸,泪如雨下,「这次,不再是小老虎,是娘亲的命。娘亲为了小姐,连命都舍了,有时候我会想,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女儿?她为了你偷钱买银霜炭,她可曾想过,我天也会冷,她有给我一件暖和的冬衣吗……小姐,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想让董家稍微有一点不痛快,哪怕一点点,再怎么样,我娘不能白死了!」
也许越过了道坎,把什么话都说开了,心结倒容易解开。她很能理解,莲心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子,不能要求她做圣人。
当初,莲心抱着那一百两黄金从山上下来,没有独吞,反而想着要跟她到江左去,她便知道,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做太过恶毒的事。
「小姐——」忽然,门外有仆婢禀报,「秦掌绣来了,说是要求见小姐。」
秦掌绣?
此刻天色已黑透,秦掌绣平素也甚少来董府,这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董慕妍心尖一紧,不祥的预感汹涌袭来。
她和莲心时事只能暂且放一放,此刻实在无暇顾及许多,或许天长日久之后,不必再刻意化解,那些嫌隙都会如蒲公英的羽绒,一吹而散。
「传她进来吧。」她即刻道。
「奴婢下去泡茶。」莲心抹了抹眼泪,「从今往后奴婢便在后面伺候,自愿做粗使,不敢再贴身服侍小姐。」
「说什么呢?」董慕妍上前扶起她,「从前怎样,今后依然怎样。莲心,没有你与奶娘也没有今天的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与你生分的。」
「小姐……」莲心一愣,没想到小姐如此宽容。
「一会儿泡了茶,你便速速亲自端来,秦掌绣恐怕有要紧事,你把小婢们都支开,别让她们听了什么去。」董慕妍又道。
「小姐……事到如今,您还信任奴婢?」莲心难以置信。
「除了秀掌绣,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了。」董慕妍真挚道:「若你们两人都不再向着我,这份家业,我也当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