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皮疙瘩在她的肌肤表层作怪,萌萌选择忽略。
“你打算怎么做?”
“根据合约,我拥有叶夫人全数资本额的‘建议管理权’。”
“少跟我卖弄那些官方字眼。”
他很合作地将文句翻译成语体文。“也就是说,你们的资金由我负责监管,我可以决定要如何运用这笔款项,以及将它们花费在何处。”
那等于把几十万现款奉送给纪汉扬耗用!
“继母大人把资金全权委托给你处置?”她瞪圆了不可思议的大眼。“真的假的?天底下哪有这款不平等条约!”
“现在追究平等原则已经太迟了,叶夫人签署下去的那一刻,合约就已发挥效力。”搁在排档杆的巨掌突然移放到她头顶,揉弄她软丝似的短发。“别担心,你就把那笔款项当成投资基金好了。我扮演投资顾问的角色,负责让你的资本额达到最具获利性的应用。”
萌萌克制立刻推开他大手的冲动,以免显得太反应过度兼小家子气。
原本他还只是管理顾问,这会儿一跃而成投资掮客了。姓纪的不是常常埋怨她没有情绪反应吗?萌萌决定现在就让他见识一下她的某一种情绪──敌意。
“那又如何?我仍然有上当的感觉。”她用力摇头摆脱他酷似摸狗毛的动作。“顾问大人,你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哄骗一个对生意一窍不通的无辜民女签合同,比我想像中更奸滑!”
方向盘突兀地打了半个圈子,三菱房车无声无息地停靠在柏油路畔。
罔顾后方驾驶人愤怒的喇叭,罔顾一一呼啸着超越的车辆,他突然转头盯住她,沉默凝肃的双眼恍若威猛的利器,直直戳进她心田。
“她是你继母,她的年岁比你大,她有能力为自己下决定。你在担心什么?”纪汉扬为了一个她并不明白的原因而愠恼。“叶萌萌,告诉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一个寻常的问号经由他口中不断的重复,竟然形成了一个寓意极深的魔咒。
萌萌怔忡着,回望进那双子夜黑的眼眸。她担心……担心……
不!在他提醒她以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担心什么。可是,心田深处隐隐约约的一份不安定,却彷佛已深深札根了一阵时日。
说实在,她也不晓得自己的梦魇是什么。于是,她选择一个轻而易举的答案。
“你。”
“那么你可以放心。萌萌,我会照顾你……们。”他蓄意让句尾的“们”字听起来像多余的。
淡雅的松香顺着空气的流动,荡漾进她的嗅觉中枢。那样的洒脱自然,那样的深刻依恋……
“你擦古龙水吗?”她突然问道。
纪汉扬并不急着质询她因何转移话题。对她,他有足够的耐性。
“当然。”让自己的体息优雅好闻是商场上的基础礼仪。
“你习惯用哪个牌子的男性香水?”她固执地追问。
“亚曼尼。”他回答得简洁。
亚曼尼的古龙水并不含松香味。那么,她为何不断在他身周闻到那股令人安定的气息?那股她吸嗅了十九年,根植在她灵魂深处的香味。
萌萌眉宇问的恍惚神情触动了他。
“为什么间起这个不相干的话题?”精锐的光芒隐藏在两扇半掩的睫毛下。
不相干?
萌萌骤然醒悟,恢复成正襟危坐的姿势。
“……没事。开车吧!我们快迟到了。”
纪汉扬依旧按兵不动,镇定地审睨她,犹如无声的召唤──直到她冷漠地偏头,再度迎上他的探索。
他慢慢凑上前,眼神对住眼神,距离逐渐缩短……
四唇交接的那一瞬,萌萌火速偏转开来,犹如触了电、着了火般的慌忙。
她输了,输在竟然畏缩。
纪汉扬的食指转回她紧绷的玉容。“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脑浆。”
算她绝!
他摇了摇头,轻笑着,暂时放弃咄咄追逼。
三菱房车重新驶回柏油路面。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 ※ ※
继母大人的外卖事业只能拿来当游戏,大家心照不宣,所以她从未真正把希望放在陆双丝身上。
纪汉扬也没有。
日前他顺路送抵的企画书虽然规画得有模有样,说穿了不啻一场空中阁楼,面子、里子交代得过去就好。她一直牢记他曾经提起过的那几句语焉不详的暗示,显然这位炙手可热的高级顾问对于叶家的财务问题另有计画。
阴奉阳违的手段着实让姓纪的发挥得淋漓尽致!
反正合约是他草拟的,游戏规则由他订定,叶家女人们等于被他困住了,只能随着他的节拍起舞。
然而她讨厌不确定性太高的情境,更排斥他故作神秘的态度。何况,求人不如求己,唯有自立自强才能生根茁壮。
目前台湾的景气欠佳,唯独一些针对学生族群或社会新鲜人而存在的个性名片工作室还算有点赚头,既然她们有足够的资本可以添购设备,而且继母大人也略谙一些电脑技巧,一旦成立加盟工作室,只要再接受几堂职业训练的课程,要把工作室打理上管道并不困难。
萌萌花了大半个晚上在图书馆里沙盘推演,越研拟就越觉得有希望。
她兴匆匆地抱着相关资料和加盟店的宣传广告,直奔回家园。
“加盟店?听起来满有意思的。”依照往例,陆双丝对任何计画一律抱持着建国必成的乐观态度,然而她今晚的口气却多了几分谨慎──和困惑。“萌萌……有一样东西,我想你应该先看一看。”
萌萌接下继母递过来的几份邮件,以及家中的银行存摺。
“七──七十八万!”存摺最新一页的余额迫使她失声大吼。
“对呀,帐户里忽然冒出一大笔钱,好奇怪喔。”陆双丝煽了煽弧线优美的长睫,搞不清楚情况。
萌萌飞速拆开下午甫寄达的商业函件。她用力之猛,脆弱的信封转瞬间变成一场碎雪片。
函文发自一家颇为著名的证券公司。上面载明了几笔股票的买卖纪录,时间起始于纪汉扬和继母大人签约不久,终结于四天前,投资获利为一百零八万。
他把自己先垫的三十万成本抽出来,剩余的则汇入陆双丝的名下。
“他好像替我们转投资,买卖股票,可是三十万我明明还留在身边,并没有交给他使用呀!一定是纪先生先垫钱。”陆双丝顿了一顿,又开颜起来。“这样也好,反正母钱已经回收,他也不吃亏,多出来的这七十八万就算是孤儿,由我们认养吧。”
“不行!”她无法忍受!姓纪的凭什么自封为叶家的救世主?
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话筒,拨接纪汉扬的行动电话。轻盈的嘟吟声响了几音后,接通了两端的线路。
“喂?”慵散熟悉的沉音扣动她的脑弦。
“我要见你,立刻!”她才不甩他人在何方。
入晚十点,电话背景洋溢着优雅的绕梁之音,显示纪汉扬正置身一个笙歌舞榭的场合。
即使他听出她言词中的森寒玄冰,也聪敏得不做任何垂询。
如果叶萌萌想见他,那么,他就见她。
“把地址抄下来。”纪汉扬淡淡念出一段位于仁爱路的门牌号码。“我等你。”
嘟──
收线了?萌萌不可思议地瞪视话筒。哇拷!这家伙比她更嚣张。
“我有事出门,不用等我了。”她冲回楼上翻出几样物事,不一会儿又飞快下来,奔出家门,溶入无边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