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高维箴突然站住,鬼头鬼脑地转回她身畔。“萌萌,我想到一个绝佳的好主意来挽救咱们的财政问题。”
“给你两分钟。”她认为自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我们可以赖给外头那位纪先生。”伟大的思想家公布她的思绪内容。
“我们已经赖定他了,记得吗?”萌萌迳自洗着碗筷。有时候她实在不得不怀疑,姊姊的理解能力比全世界的人类晚一拍。由此可见,书念得太多只会越读越钝。
“我是指一辈子赖给他。”高维箴的理想抱负比她想像的更长远。“你看,继母大人好像和他相处得还不错,两人的生命轨道应该可以密合得天衣无缝。假若两位当事人发现彼此的频道相吻合,决定携手共度下半生,我们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赖着他不放啦!”
“别开玩笑了!”萌萌火速转身,恶狠狠的暴龙眼几乎吞没蛀书虫。
要她们家人一辈子与那个诡异的顾问怪客纠葛在一块儿?然后让他从此出没在她视线范围内,继续用那对诡谲莫名的黑眼珠观察她?
不!她不能忍受!
“你──你干嘛凶巴巴的?”高维箴被她激烈的回应吓了一大跳,泪意开始在眼眶凝聚。“我只是说说而已……”
“我──”萌萌语塞。她确实反应过度了。“哎呀!你别尽想那些有的没的,人家纪先生不见得看得上继母大人。”
“机缘是人们制造出来的。”蛀书虫突然睿智起来。
“高维箴!你给我住嘴。”一股烦闷的躁郁情绪从她心眼底处攀升。
“难道不对吗?”
她一时无言以答。“对是对,可是……”
“为了生活,偶尔不择手段也无所谓,这是你常常挂在嘴上唠叨的,难道你忘了?”高维箴有点委屈地提醒。
“……随便你。”她啪的一声扔下拭碗巾,扭头迈离让人骚恼的疆域。
纪汉扬高硕的身材突地嵌陷入狭窄的门框,正面与她的烦恶交相冲。
“叶夫人,叨扰了您一餐,这些碗盘就交给我处理吧。”
“那怎么好意思?”陆双丝漾着腼怯的倩笑跟在贵客身后,一瞧见小女儿横现在眼前的纤影,连忙讨救兵。“萌萌,你快帮忙招呼客人,怎么好意思让纪先生洗碗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火药味呛人的语调凶恶地冲出她唇齿。“咱们家很久不养食客了!”
唷!难得小冰人吃错炸药发威了?纪汉扬带着隐约的兴味多瞥了她几眼。
他那副看好戏的表情立刻惹恼了萌萌。
“淫虫。采花贼。居心叵测。”
“萌萌!”陆双丝惊呼。
她罔顾继母的震愕和一连串的致歉,扬高翘翘的傲鼻尖,一股作气冲回香阁内。
“哎呀,抱歉,萌萌今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余下的两名家人拚命为她的劣形恶迹做解释。
整片阳明山脉笼罩着晦瞑的暗色,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入了夜的暗室自成孤傲飒爽的格局,寂寥的房内万籁俱寂。
她投入绵软的大床,拉高绣被,蒙着头把全身覆盖得密密实实。卧房窗口,一株枝叶荣盛的大松树迎风摇曳着,播散她闻了十九年的熟稔馨香。纷乱困扰的烦绪就在这满室清新中化成烟雾。
转朱阁,低绮户,飘荡成一夕无眠……
第三章
“等一下,萌萌!帮我两个小忙。”
她正赶着在收件截止时间十一点半前交出“成本会计”的作业,临出门前被继母大人给唤住。
“干嘛?”不用功的学生永远处于和时间赛跑的窘局。
“喏,帮我把这叠传单发放到你们校园里。”陆双丝抱出起码上百张的影印宣传单。“前几天我请维箴替我打好一份订便当的小广告,今天早上刚刚印好的唷!你顺便替我发一发,每间空教室放上十几张,总会有学生看见的。然后他们就会打电话来订便当。”不知天高地厚的便当婆彷佛预见了欣欣向荣的远景。
拜托!她暗暗呻吟。继母大人来真的了。
“不成的啦!你的宣传计画一点方向都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违她务求实际的人生观。“纪先生正在为你规画一个适当的餐饮业走向,不是吗?你耐心一点,等他那头计量出个结果再着手也不迟。”
“别担心,第一桩交易已经上门了。”陆双丝笑容可掬。“事实上,这就是我第二件要交代你的任务。你看!”
翩然的碎花裙影快跑进厨房。一趟!两趟!三趟!总计提出十多盒保丽龙热便当。
萌萌傻住了。“你──何时接到餐盒订单,我怎么不晓得?”
“昨天隔壁的华先生过来借砂糖,我随口和他聊了几句餐盒外卖的点子。没想到人家好乐意帮忙,立刻就为他儿子的班上订了十五个便当喔!他儿子和你同校,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应该就在校门外等便当,麻烦你替我送过去。”
华先生是个四十五岁的鳏夫,觊觎陆双丝的美色已经大半年了。
“你真是天才。”萌萌拍着额头,简直快晕倒。“人家随便说说,你就认真啦?”
“反正便当费我已经收了,如果华先生有意恶作剧,我们也不亏本。”陆双丝笑吟吟的应道。“现成送上门的便宜,不赚白不赚。”
这就是她继母大人最厉害的地方。外表笑咪咪,容色又清丽可人,所以就有一堆头脑不清楚的男子汉误以为她的内在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天真纯美。
萌萌承认,她是在认识了陆双丝之后才了解“会叫的狗不咬人”的反面意义。
“我只有两只手,如何胜任你的便当特使?”她摊摊手掌心,无能为力。
“对喔。”陆双丝终于稍微意识到现实问题。如果叫计程车送女儿和便当去学校,未免有违经济效益。
熟悉的松香淡淡飘上叶宅的私有车道。
萌萌心中怦然,在回头之前,已经从幽黯的气息辨识出他的存在。
“叶夫人,午安。”纪汉扬依然含着那抹不经心的笑。“我下午替朋友代上两堂贵校的企管课,所以顺道把企画书送过来。萌萌,我以为你应该在学校。”
雪白色的三菱房车泊在车道上,烈阳昭昭,车身反射出炫丽耀人的晶光。
两双炯炯莹亮的水眸对准访客──
和他的交通工具。
“午安,纪先生,我正准备出门。”萌萌漾出稠得几乎黏牙的甜笑。“您的车子很漂亮。”
※ ※ ※
车厢内浓浓的蒜茸味几乎杀死纪汉扬。若非车子正驱驶在蜿蜒的山路上,他可能会忍不住放开双手好捂住鼻子,甚或尽情地打两个喷嚏。
“便当里到底装了哪道主菜?”纪汉扬受不住地按下电动车窗,清甜的山间空气终于渐渐逐散葱姜蒜的荼毒。
“我没问。”萌萌耸了耸肩。“反正又不是我要吃的。”
“聪明。”俊挺的鼻梁下意识皱了几下,舒解他受到强烈刺激的鼻窦。“你我都知道,令堂缺少烹饪料理的根柢。她一心向往的外烩生意只是神话。”
“你已经开始担心金字招牌出现败笔啦?”她多少含着点幸灾乐祸的心态。
“失败与成功,在于人的一念之间。”纪汉扬耐人寻味的斜睨她一眼,意在弦外。“我的服务宗旨着重于如何解决客户所面临的困境,而叶家所面临的困境不外乎财务艰难。相信我,我会解决你的烦恼。”
财务难局是她们全家人的共同关卡,而他的说话语气,却彷佛仅是为了她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