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想要说好,但话刚要出口便又变了个调:“不,我在餐厅吃就好。”
想来钱管家应是看见了方才那一幕,陆静深突然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些什么,便清了清喉咙,哑声道:“那是正常的。”
这句话来得极突然。陆静深意思是,虽然失去视力,但基本上他是个健康的男人。虽然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却不代表他没有基本的生理需求。恰巧,宁海是个女人,又是他的妻子……
久久没听见钱管家传来半句回应,扶着楼梯扶手小心下楼的陆静深不由得拧起眉。
“钱管家?”
“是的,先生。”钱管家亦步亦趋地伴随在他身边。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钱管家于他,名义上虽是主仆,但在他成长的岁月里,由于耽于工作的父亲长年没将心思放在家中,母亲又对他极为疏离,在陆家,这位老先生一直扮演着亦父亦师的角色,他不是不感激他。
钱管家见证了陆静深生命中许多次的第一次。
好比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钱管家也是第一个知道的。尽管那一次的恋情无疾而终……
而现下……钱管家明知道他跟宁海的婚姻关系并不正常……
“先生真想知道我的意见?”钱管家谨慎地问。
陆静深迟疑地点了点头。“说说看……你对宁海的看法。”
“宁小姐……太太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很多时候,我也看不出她真正的想法。然而,她毕竟跟先生结婚了,如果先生想要维持这个婚姻,何妨试一试。”
“试一试?”陆静深不由得挑起眉。婚姻是可以用试的吗?
“先生不试,怎么知道这婚姻会不会成功?”钱管家继续道。“再说,先生以前不曾像现在这样,这么常……”常在晨间出现反应——尽管那是正常的。
钱管家没将话说完,陆静深也没追问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的生理状况。不得不承认,在身体上,他是受到宁海的吸引……
有些不自在的,他轻咳一声后道:“一开始就不正常的婚姻,能维持多久?”不说他,倘若宁海想要离开……
看着陆静深有些怅然的表情,钱管家藏住笑意,语气正经八百地道:
“我记得先生曾经想当画家,后来不得已放弃了那条路,到现在都还觉得遗憾。”
“那么久的事了,提它做什么。”陆静深沉声道。
他是陆家继承人,打出生起就注定不可能走艺术家的路。尽管年少时也曾抗争过,以为只要坚持就能决定自己的未来,然而他终究被迫放弃绘画,认命地接受集团接班人的训练。
想起高中时期的短暂叛逆,陆静深自嘲一笑。
那时班上同学在班级导师的鼓励下,加入捐助世界展望会认养儿童的计画,他也跟着认养了一名不知名的孤儿。几次通信时,他曾经将自己的梦想透露在那些信件中,甚至有一回圣诞节前夕还寄出了一张他小小的画作,画的便是鸢尾。
只是寄出最后的那封信后,他便放弃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也没有再与他的被认养人联系过;捐款的行动在那名被认养人被人正式领养后,也告了一段落。
回想从前,再看看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陆静深挂在唇边的嘲讽便更深了。
当初他放弃当一名画家,将所有的画笔和画作统统扔了。
没想到,如今他也被陆家人给扔了。
失去了自己原初的理想,又没了身分与地位,双头落空的感觉真是有点可笑。
第9章(2)
明知道提起过去这事会令陆静深难受,钱管家却还是得提起这么一次。
“先生跟太太之间,不又是一次选择吗?”他满怀希望地说:“我跟陈嫂、王司机,还有老刘,我们都希望先生可以得到幸福。如果宁海小姐能为先生带来快乐,我们绝对乐观其成。可幸福就像是一只青鸟,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了……”
听到这里,陆静深不由得笑了。
“幸福?宁海能为我带来什么幸福?”他自问:“她到底是谁?当初我姨母非要我们结婚的背后究竟有什么原因?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她只是个拜金女郎,尽管她或许没有那么单纯,但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真有机会弄清楚吗?”摇摇头,他说:“她浑身是谜。”
面对这些摆在眼前的事情,钱管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直到他想起园丁的话。“老刘说,太太会跟花讲话。”
“什么?”陆静深一时不解。
“她喜欢鸢尾,先生也喜欢。”钱管家又说。
“巧合罢了。”想起自己也曾听刘叔说过类似的论调,陆静深笑了。
年少时,他爱极梵谷画中的鸢尾,但宁海又是为什么喜欢鸢尾花?
钱管家再次引述园丁的话:“夫妻俩有共同的喜好是件好事。”
“我以为你从来不信刘叔那一套。”陆静深调侃。
“年纪大了,再铁齿也没几年,老刘这话听久了还真有几分道理。”钱管家不得不承认。
“就这是你跟陈嫂最近常一起开海明威读书会的原因?”培养共同的喜好?
读海明威,纯粹是因为很应景。钱管家笑道:
“先生对海明威也不陌生,说不定改天可以和太太聊聊那些关于《战争与和平》的话题。”
说起这事,陆静深不自觉揉了揉眉角。“最近的日子很和平,我最好别轻易挑起战端。”
“不知道先生是比较喜欢目前的和平,还是更怀念以前的战争?”钱管家别有深意地问。
陆静深却回答不出来,他微微扬唇,转移话题:“我饿了,下楼吃饭吧。”
实是不想承认,不管是烟硝四起的战争模式,或是暂停炮击的和平状态,其实,都挺有趣。但如果现在和平是建立在过去的烽火上,那么似乎更加值得珍惜。
在钱管家的引领下,陆静深来到餐厅。
结果……
陈嫂一见到他便往他怀里塞了一个篮子,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后门推去。
“今天天气很好,先生也去外头野餐吧。”
陆静深簇起眉。“我不——”
“太太在后院里。”陈嫂热心地道。“她爱喝现榨的柳橙汁,我刚刚才弄好,装在保冷瓶里,先生顺便拿给太太吧。”
陈嫂话刚讲完,陆静深已被推到门口。他提着满满的食篮,很无奈地“瞪”着这两个作媒意图太过明显的人。
“我已经三十岁了。”他抗议。
三十岁的男人不会使出拿食物讨好女人这种小学生的伎俩。更何况,对象还是宁海,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去讨好她?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陈嫂装傻。“先生想哪去了,不过是吃顿早饭。”
装傻!真是装傻!他这老实的厨娘什么时候起也学会装傻了?
陆静深一时无言,便顺着刘嫂给的台阶自己下楼了。“好吧,我拿去给她。”
后院的环境他是熟悉的,提着餐篮便缓步向外走去。
屋外阳光渐暖,驱走了清晨的凉意。
他走进阳光中,心里没有阴影,只有一阵莫名的期待与喜悦。
手机响了。
是那首有点熟悉的旋律。
现在他已经知道那是一个有点年代的乐团“披头四”的歌曲<Let it be> .
他停下脚步。
她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没记错的话,那男人,她叫他杰诺。
“……嗯,那你要小心一点,别太冒险。”
宁海拧着眉盘腿坐在草地上,没注意到半个人高的茉莉花丛后,站着一个陆静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