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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

  “要你们结婚?”杜玛莉再度啜一口茶。气定神闲。坚定的。“是,我就是要你们结婚。”

  宁海先是瞠目,而后挥舞着双手,用力抗议:“这里是个民主国家,你不可以这么专制!”

  杜玛莉只是微笑。“我记得你欠我不少债,我觉得我可以这么专制地要求。”

  “人情债不是这样还的。”宁海试着讲道理。“玛莉——”

  “海儿,我活不久了。”杜玛莉突然放下手中的杯子,和善的表情笼上一抹淡微的忧伤。

  “什、什么?”又是个愚人节玩笑吗?

  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困扰,此时此刻,宁海焦急地瞪大双眼审视着杜玛莉略微苍白的脸色,以及鲜艳的红披肩下那略嫌瘦弱的肩膀,像是想要找到某些可怕的征兆,又怕真的会找到。

  “肺癌。”杜玛莉坦言:“魏医师说我剩下不到三个月的生命——听我说完,我这一生活得够久了,也很满足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人生非常精采,到了该告别的时候,我不会犹豫。我唯一担心的……是他,你也知道的,自从他看不见之后……他的人生天翻地覆,所以……答应我,你会替我关心他、照顾他、帮助他……”

  “那也不一定要结婚。”宁海改坐为跪,双手在膝盖上扭,逼自己保持冷静。

  “嗳,但是我想看你披上婚纱,海儿,就这么一次,让我任性一下有那么难吗?我真的很希望能在死前,看到我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一起走进礼堂。”

  “也许我和他是你最爱的两个人,可是我们不一定就会相爱。”宁海试图讲理,就盼望能打消杜玛莉此刻脑子里的神奇念头。

  “是没错,但,那不是很可惜吗?”杜玛莉呵呵一笑。

  “可惜?”哪里可惜了?她丝毫没有同感。

  杜玛莉淡淡笑着,阳光自百叶窗的缝细间缕缕透进,她周身彷佛弥漫了一层光圈,眨眨眼,像个调皮的天使,她说:

  “老实说,我老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只是你太忙,他也是……海儿,如果你们注定应该相爱,却因为此刻还互不相识而错过对方,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拜托……”宁海一副受不了地扮了个鬼脸。“我记得你一向是不相信宿命的,所以千万别拿什么注不注定这种话来说笑。”

  “就说人是会改变的吧,也许,我终于也相信宿命这种事了。”挥挥手,不让宁海说话,她继续道:“不管我相不相信宿命,海儿,我是真的快死了,难道你忍心拒绝一个快要死掉的人此生最后的请求?”

  “这……”宁海蓦地无言了。

  “怎么样?”

  “这种报恩的方式未免太过戏剧化。”

  “你答应了?”知道女子的迟疑意味着什么,老妇人眼中露出期待的光彩。

  宁海不忍心看那份光彩消逝,她微偏过头,转看向散落一地的照片,吐出一口气,轻声道:

  “我没答应……我还要考虑考虑……”

  我没答应……我还要考虑考虑……

  言犹在耳。

  当时,宁海慎重地考虑了整整三天,才答应杜玛莉那堪称无理的要求。

  那三天里,她设想了种种可能,但所有想像中的未来,都无法释怀她内心的恐惧……

  “你希望我们幸福。可是玛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另一个人幸福。”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司说是宁海此生中最大的难题。

  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幸福于她再简单不过。

  宁海说:“可是婚姻没这么简单,结了婚,幸福就是两个人的事。或许我们兴趣不同、观念不同、理解世界的方法也不同,在这种情况下,我都怀疑自己能过得舒坦,更不用说让他感到自在。我做不到。”

  杜玛莉与她一起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冬日的萧索街景,听她喃喃诉说自己办不到的事。

  宁海这个女孩独立惯了,也坚强惯了,少见她承认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

  “玛莉,你真的不再多考虑一下?我真的——”

  “嘘。”老妇人突然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按住宁海因焦虑而微微抖着的下唇。

  “海儿,你抬起头看看树梢。”

  “是鸽子?”

  公园附近鸽子多,怕是有鸽子栖在树上,要滴粪下来。宁海赶紧抬起头,没见到鸽子,却看到一簇嫩绿。她怔了怔,原来不知不觉间,漫漫长冬就快要结束了,春信已至。

  “看到了没?”杜玛莉笑问。

  宁海没有回答。她不确定她所看见的,跟玛莉要她看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看见了吗?”杜玛莉又问。语气里添了一抹坚定,让宁海逃不掉,不得不回答。

  宁海低下头来,目光停留在老妇人微带皱纹的面容上,倔强地回应:

  “看见了。”

  杜玛莉点头称许。“把你看见的事物与他分享,把你体会到的感觉与他交流,把你的心门打开,容许他进入其中,不要拒绝他的探索,如果已经做到这个程度还不能使你俩得到幸福的话,那么,才让这段婚姻过去……”

  那些冬日里的句子像钢琴上的黑键,敲在心上,彷佛一曲生命中的变奏,峥嵘得那么高亢。

  不曾或忘……却还是退缩了。

  几个月前,在她人生与事业最迷惘的时候,玛莉为她掷出命运的骰子。

  于是,她飘洋过海,回到出生地,与此生所遇见最难缠的敌人鏖战至今……

  自从那日被他从陆云锁那里接回,两人之间彷佛逐起一道沉默的墙,他有他的心魔,她也有她的。

  两人奋力抵抗自己心中的魔,内心交战之际,无暇再对外掀起战争,不约而同挂上免战牌的同时,山中大宅里只有那些家臣们整日期待着不可能来临的战地春梦。

  他们有意无意地提起,那日以为她失踪时,他为她整夜不寐;以及到警局报案后,他便让王司机开车载着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她的身影,不怕一万,就怕她真有个万一……

  “先生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其实很关心太太呢。”

  陈嫂状似不经意地向宁海打了个小报告,无非希望这对夫妻的关系能够日渐和谐。

  其实不用人提点,宁海也猜得出来,否则陆静深也不可能在次日便出现在陆云锁那里,并且将她带回来。

  当时在车里,他俩并肩而坐,原以为他会摘下冷静的面具,对她大动肝火——毕竟是她自己坐上陆云锁的车跟他走的,他若动怒,她也没话说。

  然而他一句话都没讲,倒是王司机喳呼了几句——

  “幸好太太没事,先生可是担心极了,一整晚都没合眼。”

  此时陆静深绷着脸没吭声,看起来不像担心她的样子,倒是眼窝下略泛青,那是一夜没睡的证据。

  见两人沉默无语,王司机又想开口,这一回,陆静深方沉声喝止:“够了。”随即摸索着拉上前方隔板,将前后车厢隔离起来。

  “你担心我?”宁海只问了这一句。

  他没回答。她也没再问。

  摆在眼前的事实哪里需要多问。

  问他,不过是希望他否认。

  如果他能说一声“不”,也许,她还能继续先前的相处模式,挑他衅他戏他谑他,看他火冒三丈,她却依然隔岸观火,火烧不到她自身。

  可他不否认、不承认,一言不发,防守得比素来以严谨着称的德国足球守门员还要严密,全身上下只有微微抿着的唇线稍显柔软,看似可以攻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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