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羽贤一时间亦定住不动。
她领教过三位幻宗老祖的手段,气场无形,幻阵无势,她不敢大意。
待对视片刻,她终于出声唤:「凌阁主……你可还好?」
男人没有任何动静,连胸口起伏皆无似,宛若一具石像。
可她甫进密室时,他明明会动,他还抬眉扬睫看她,怎么可能瞬间石化?!
「……阁主?」她朝他走近一步。「凌阁主?」
太不对劲,他完全无动于衷!
她不禁情急大喊:「兄长!」
这一声甫唤出,榻上的「石像」骤然间被点石成人一般,就见男人沉沉吐岀一口气,原本挺直的上身蓦地往前倒落。
「兄长?」惠羽贤一个箭步上前,惊惶间将人及时抱住,没由着阁主大人将那张俊颜往石地上砸。
她扛着他直往节倾的身躯侧坐榻上,男人那颗脑袋瓜柔弜无力般搁在她肩膀上头,轻拢于身后的青丝有泰半都扑到她身上来,弄得她开口欲言,话尚未说岀已先尝了几缕他的发。
「你……」她一手抓他背心,另一手轻推他的肩,试着拉开距离。
但他好沉,像瞬间泄去守在方寸与丹田的气,本心一乱,功法难以为继……啊!等等!他适才抱元守一是正与什么无形之气对抗吗?
她的闯进明显搅扰到他,若因此内息受伤,又或者走火入魔,那、那……
她心里着急,再次想推开他看清,却听到他暗带笑意低幽幽道——
「我以为眼前又现幻影,好多次你来到我面前,待我探手去碰,却什么也没有,原来这回不是,这是真的。」
惠羽贤心口轻颤,原揪紧他身后衣衫的五指不禁放松,掌心贴熨他的背。
「……我来,是要带你离开,你不在,外边都乱了套。」
「当日在绿竹广居竹林中,贤弟调头就走,为兄内心亦乱了套。」
她气息微梗,感觉五脏六腑都绷紧了,因忆起当时情状,也因为他话中淡然却直击心窝的哀怨。
她思绪犹乱着,他已又启唇——
「你连那般喜欢撒娇痴赖的阿花都舍得搁下,把为兄舍了,定也潇洒得很。」
……阿花?
惠羽贤愣了一下才意会过来,他口中的「阿花」指的是幻影花。
如果幻影花是「阿花,那以往跟花一起混的巨蟒,是不是该喊它「阿蟒」?
……不能乱想,别被他牵着走。她把脑中乱七八糟的事甩掉,缓缓推开他。
「凌阁主能走吗?我先带你出……」
他玉颜微垂,闭着长目,浓密羽睫在眼下投落浅浅两道阴影。
「阁主!」她唤得更响,却无半点响应,眼前男人彷佛又进入静止状态。
莫非她得唤对了「正确」的称呼,他才肯开口说话?
他这人……实在是……罢了。
「兄长。」毕竟心太软,尤其又对上他。
她唤岀的二字透岀无奈,却像能解开古老封印的咒文,只见凌渊然徐缓掀睫,露岀清浅笑意。「贤弟啊……」
像是无力坐直,他的头再次朝她靠来,这次是拿额头抵着她的额。
他的发丝从面颊两侧贴垂而下,几将两人的脸全遮了,气息吐纳间形成小小氛围,有独属于他的好闻气味,有淡淡松香,有让人心痒难耐且脸红心烫的什么。惠羽贤没力法一直闭气,一直去闻又撩心得很,遂捧着他的脸再次推离。但毕竟不敢确定他此时状态,只能稍稍地、轻轻地推开,至少得让她能看凊楚他的神情变化。
「兄长,你先跟我出去……呃?」她的脸蛋也被他两手捧住。
他两根拇指贴着她的淡蜜脸肤轻轻摩挲,道——
「关于你那个代偿赌债之事,为兄不想你被武林盟束缚住,不想你把女儿家美好的时候全掷在这片江湖,所以才借机冋盟主前辈开口,欲代你了结。」
他瞳底映着的光,似水柔情,亦带懊恼。「这事确实是为兄过错,实不该拿贤弟来作为交换之物,即便要换,也该先跟你打声招呼,好生商量,唔……我以从后会改,不会再对你先斩后奏,也不再让你后知后觉。」
他这话说到后面听着有些古怪,惠羽贤张了张嘴没能声,全因脸上被他抚得好热,那热度透进肤里、血肉里,又直直透入她的心。
「我以为那样做是对你好,未料会惹你生气难受。」凌渊然道。
「兄长是对我好。」闻言,她连忙紧涩吐语,不想他再自责。「是我自个儿找罪受,莫名其妙硬往牛角尖里钻……脑袋瓜里能知道兄长是护着我的,但、但心里还是会有些受伤,好像很多与自个儿切身相关的事,都不是自己能决定、能完全掌控的……」
她被迫失去爹娘,被迫离开大山小村。
她也被迫留在南离山脚下生活,被迫为武林盟「卖身」。
然后,她又被迫离开武林盟……
许多事开关都是极难受的,但过程与结果却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丰饶。
她下意识学起他的动作,两拇指亦轻轻抚摸他的俊颜,喜欢那丝般肤触,未觉男人鼻息忽地一浓。
她咬咬唇又道:「事发当下是难受的,常常要拉开一段距离或时日,再回头去看、去想,才能弄明白本心……就像当时被留在南离山脚下,一开始是气恼你的,后来自个儿才会想明白。所以现下我心里已明白,兄长那样做不是欺负人,所以你不用再一直解释。」
凌渊然望着她好一会儿,像突然又石化。
就在她心惊地拢起双眉欲要唤他时,他忽地放开她的脸蛋,两手改而覆在她手上——
于是两人的姿态就成了她捧着他的脸,他握住她捧着自己脸颊的手。
这般傻傻对视很是傻气,他笑得俊漠棱角全软化,眼神如梦般迷蒙。
「这些日子,贤弟过得可好?」
「嗯。」返回南离山脚探望,被师父疼,被师娘养,然后再次离开南离山脚下,天南地北任她闯,算来是过得挺好。她点点头。
她抿抿唇,从善如流地问:「这些日子,兄长过得可好?」
「不好。」他摇摇头。「为兄这张脸都瘦了,贤弟没摸出来吗?」
用不着摸,她光用眼晴眷看岀他确实凊减了些,再加上青丝垂散,衬得一张白玉俊脸更添颓靡青色,看多了心荡漾,头要发晕的。
「对不起……」她敛下双眸,道歉的话自然而然出口。
真扣心自问,却地不知道为何要低首认错,好像……就是觉得……他过得不好、衣带渐宽,她是罪魁祸首。
凌渊然瞳心湛亮,露齿又笑,得寸进尺问:「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唔……」她欲收回手,他任她从脸上撤下,却仍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他微微加重握力,低声道,「我娘亲当年中了『赤炼艳绝』,中毒甚深,那时幻影花未开,无法炼制解药,而用尽各种能救到的解毒药丸皆无效,后来是我爹行了险招,拼着数十载功力与性命不要,以自身内力将娘亲已深入肌理血骨的剧骨催逼而出,并在过程中承受剧毒的反噬……」
惠羽贤不懂他为何突然提及双亲的往事?
但关于「赤炼艳绝」与他娘亲曾中比毒而后死里逃生之事,她本就想知道得更详细些,此时他愿提,她自然听得仔细,脸色已跟着大变。
「那令尊大人他如何了?」
他轻挲她的手,神情从容。
「我爹带着我娘亲硬生生闯过那一关。娘亲身体无碍,仅容颜有损,是为大幸,我爹则是耗去数十年的内力修为,五脏六腑皆有损伤,之后虽几年将养,身体状况一直不见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