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叶慈将野风带回寝宫避开这些烦人的外人,那位神出鬼没的驸马,正捧着一束他不知从哪擅自采下的鲜花,深情款款地朝野风走来。
「宫主,今日一一」
叶慈没让他有机会把话说完,直接一掌将他拍飞,野风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他。
「那个我没收钱。」
叶慈扭头朝躲在暗处看戏的某人大吼:「朔方,派个账房去给驸马结医资,顺道送他们出宫!」
「他都还没治伤呢。」朔方自芍药花丛里冒出头来,幸灾乐祸地看向殿门外,那位正趴在地上纳凉的驸马。
「先收再治。」
「口屋。」才来两个就打一双,这样日后会不会没人敢上他们云取宫求医啊?
接连看了几场戏,回到寝宫中的野风感觉自己又犯困了,而她的睡榻虽就在她的身边,偏叶慈就是不肯松开手让她沾枕。
「你到底是怎了?」她抬首看着满心焦虑不安的叶慈,感觉他好像又从高台上走下来,又变回了一介有脾气也会紧张的凡夫。
叶慈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道出,这些日子累积下来的难言之情,可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又太像面照妖镜,静静映照着他的狠狈不堪,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伸出手似往常一般拍抚着她的头,见她不为所动,他又忙着去挠她下巴,可她还是不言不语地凝望着他,「叶慈……」野风重重叹口气,不得不承认,她真是败给这棵傻木头了。
宛若惊弓之鸟的叶慈又把她背起来,继续在她的房里绕起那张花桌。
她贴在他的耳边喃声道:「你就继续犯呆吧,要是我不小心被人勾走了,到时你就别后悔莫及。」他急急收住脚步,将她放下后,转身紧紧把她按在怀里,深怕真会如她所言,将会有人真前来同他抢。
「收收手劲……」她吸了口气,忙拍打着他的后背,「别忘了你可是相级高阶,我这凡人禁不住啊。」还有他从未有过的害怕。
他登时急得在房里走来走去,末了,他干脆走过来将她一把揽至怀叶慈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那一双好看又特爱勾她的凤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委屈「宫主……」野风抬起一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过来,恶狠狠地在他的唇上亲他一记,然后她立即感觉到,他原本僵硬得很不自然的身躯,在她的一吻之下终于放松了。「呆成这样,你说,我收你收得合情合理吧?」叶慈看着她面上婷婷的笑意,感觉她的话就像一柄抹了糖的利刃,一刀直刺进他的心房,然后流淌在其中的,都是不可思议的甜蜜。
她边说边再啃上他的唇,「先收利息。」
他弯身迎上她的吻,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腰际,再缓缓地,缓缓地把双臂收紧。
一、二、三、四……五。
野风默默在心里点了点来客的人数,然后一手抚上自个儿的面皮,再次在心底感慨,云取宫宫主的面子就是够大,竟能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黄金门门徒,一口气就来了五个。
「你们这是?」她心情愉悦地看着客座上,一个个都用力瞠着她,像是想自她身上瞠出几块金子的诸君。
口舌远比玄灵伶俐的月穹,优雅地起身向她拱手。
「黄金门特意来瞧瞧云取宫新任宫主的风采,顺道代我大师兄向你问声好。」她其实也不愿大老远来跑这单没钱赚的生意啊,可二师兄都已发话了,他们还能不来这儿找回黄金门的场子吗?「多谢。」野风笑吟吟地应着,但下一句话就马上将他们打回原形,「银两都带齐了吗?」不要以为对她摆几张笑脸,就能让她忘记某人还欠了她三十万两这事没想到她连块遮羞布也不给他们留,月弯讪讪地陪着笑。
「这个……好歹也要给我们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嘛。」这要让二师兄倒贴银两的话,依她看,甭说是上坟烧纸了,明年她坟上的草都会长得很高了。
「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实力。」野风已经不太相信她家的招牌,虽然这回来的人数有点多。
月穹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回我们铁定能办成。」不就是干掉几个魂役和魂主?放心,这事他们熟手得很。
「你肯定不会再砸锅?」她可不想白白浪费那三十万两。
「那自然是。」月穹边说边走上前,贿赔似地交给她一只包袱,「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宫主你千万别客气。」野风伸手解开那只包袱,在看见了里头的那一套艳二娘精装全集后,她忍不住飞了飞两眉。
「好东西啊。」她决定了,往后叶慈床边的新读物,就是这套艳二娘全集了!
月穹心有灵犀地对她眨眨眼,「您内行。」
「既是如此,那么司徒霜之事,我便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野风坐回椅中,两手交握着十指,「不限时间,你们何时完成皆可,但我一定要有结果。」
「你要什么结果?」她的眉边泛起冷笑,「司徒霜的命。」
「那我三师兄所欠下的债银?」
「何时办妥就何时一笔勾销。」
「行。」
送走黄金门一行人,野风在人前堆出来的笑容便垮了下来,她阴郁地握紧了拳心,带着一身的冷意走回她的寝宫中。
叶慈落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在她又再次来到殿后的那座玉池边上时,叶慈取来了伤药在她的身畔坐下。
她盯着水面上漂浮着的杏花花铺,面无表情地问。
「你想说什么?」
叶慈单刀直入地问:「你恨司徒霜?」
这样都能看出来呀……她侧过脸庞,面上的神态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冽。
「我自认我从没表现出来过。」
「可我不是别人。」长时间跟在她的身旁,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情绪起伏,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想知道原因?」
叶慈拉过她的掌心,定眼看着她掌心中,因过度用力而掐出来的血痕。
「我是想问。」她不像他们一样,神宫之人与司徒霜结下死仇,是因司徒霜的所作所为越过了界,也伤害了他们所在乎的人们,而她呢?在进入神宫前,她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司徒霜。
看着眼前幽幽荡荡的池水,野风仿佛又再次看见了当年整座县漫天的火光与血花,和她心上永不能抹灭的痛。
「因我原本的人生尽毁于他之手。」
她当初之所以会痛快地与他回来神宫,不光只是因为她的身分和责任,也不只是为了积欠他和众多神捕的情谊,她是为了,那个开启天下魂祸的主谋。
今日人们在提及十三年前的魂祸之时,莫不感慨一会儿当年的死伤惨重,或是为那些死去的人献上一声叹息,将那些不忍再探的往事给轻轻放下了,大多数的人都觉得,如今天下之所以大定,各国安据于一方,大半的原因要归功于当年众国因魂祸之故。
当年众小国为方寸国土,动不动就引兵相见,长年各国相互并吞残杀,导致了天下动乱不安。但经历过魂祸之后,众小国纷灭,而实力雄厚的大国也在经过鲜血的洗礼后浴火重生,国力与民心比以往更甚,并在十三年的努力经营之下,这才开创了如今天下安稳不再动乱的局面。
可在他们赞许着世事福祸相依,魂祸所带来的也未必全只是死亡与权力,有谁想到当年那些死于魂祸战火下的百姓?
谁会似她一般记得,她那为保护百姓而死在魂役手上的爹娘?谁来可怜可怜被一把大火烧死在牢中的奶娘?又有谁能体谅她这失根漂流于世的孤儿,这十三年来历经风霜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