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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当他握住她手腕时,无意间探得的脉象,让他更不知该作何反应,要淡定已是绝无可能。有人毫无自觉,代表有人只能默默一肩承担更多责任,前者睡得正沉,无意识地翻面踢被,脑袋瓜朝沁凉的来源又钻了钻近,后者帮忙把下滑的被子重新拢妥。

  就着不甚亮的月光,他手里凭空变出一卷书,接续昨天读到的段落,进补博大深远的学问。

  书皮上,《肓儿宝鉴》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厨房里,热气蒸腾,灶窝里不中断的柴火,将忙碌不休的斗室,烘得更加燠热。

  专司洗菜切菜的丫头俏娃,正满身大汗,与整篓萝卜奋战,掌勺的福婶熬着一锅什锦鸡粥,刀工俐落的大牛嫂子则将鸡肉切块,准备腌渍入味。

  服侍侍妾乙的小婢青儿,手提裙摆入内,灶火热气扑面而至,让她不住地以手为扇,企图招些凉风驱热,奈何成效不大,不如尽快办完主子吩咐,快快离开厨房才实际。

  「福婢,虹姑娘嫌天气热,派我过来问问,今天有没有凉汤?前几日的仙楂酸梅汤就很不错——」

  青儿挨到福婶身旁,稚气鹅蛋脸儿堆满笑,讨好地问。

  厨房仆役虽不如府中高阶管事们需要巴结,然她们司掌一日三餐,外加各顿小零嘴呀消夜等等,与她们打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熟稔后,一些珍贵食材也能私底下讨着。

  「那个呀……少爷特地吩咐过,近期都别再煮了。」福婶搅动汤勺,锅里水米交融,鸡汤香浓,色泽漂亮。

  「为什么?虹姑娘对那凉汤很是喜欢耶。」

  「但财姑娘好似不青睐呀。」福婶回道。

  青儿眨眨眼,问:「你是说,那位来路不明,被少爷安排于眷荷院里的姑娘?」

  青儿对少爷新宠的女子一事,本就有心探问,只是苦于无从开口,此时福婶先提了,她不错放机会,打蛇随根上,故作闲话家常,替自家主子探探口风,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可不是,举凡财姑娘不爱的,少爷皆命不许上餐桌,一切全依财姑娘的口味来置办,听说管事还特地上眷荷院询问过。」

  那日,管事洋洋洒洒誊抄了一份菜谱,递到福婶手上,两人闲聊了会儿,管事言中提及,他上眷荷院时,财姑娘恰巧午睡,是侍女莲儿回答管事提问。

  莲儿向来伶俐听话,见到管事时也相当乖巧恭敬,可不知那日怎地,莲儿神情很冷,脸上并无惯常笑容,回复财姑娘爱好的口味时,犹若背诵经文一般,很是流利,却相当违和,管事心中虽疑,但因手边尚有诸多事项待办,得到答案后,也便未加深究。

  「财姑娘饮食清淡,也不算麻烦,就是有些小地方不能忽略,例如少油腻,避生食,盐得拿捏,酒也尽可能不添加,人参、桂圆甘温火热,财姑娘吃多易上火,血热妄行,慎用,少爷最爱的甲鱼她也不吃……薏仁呀山楂呀黑木耳呀木瓜呀荔枝呀蟹爪……咦?怎么越说越像女子妊娠的禁忌呀?」福婶自个儿边说,边有此感觉,随口一笑。

  福婶的儿子皆已娶妻,二媳妇上个月刚生产完,她对媳妇的吃食很上心,特别是二媳妇初期孕吐严重,每吃饭食必吐,加上时有出血症状,薏仁和山楂,更是碰都不能碰。

  管事菜谙上所书,有泰半的食材,她媳妇儿也都吃不得呢。

  福婶言者无心,纯粹突发奇想,然青儿听者有意,妊娠两字,如雷贯耳。

  如此天大之事,青儿哪还顾得上凉汤,匆匆一福身,抛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来虹姑娘另有交代」,便飞快奔回主子身旁禀报。

  侍妾乙,人称虹姑娘,普为帝城第一琴伎,拥有「琴仙」美名,一曲千金,多少王公富豪争相竞逐,散财博美人十指一舞,后她倾心魏倾城,愿为他封琴,今生仅为一人奏。

  虹姑娘非为绝色,容貌仅列清秀之流,一手琴技为其增添风姿,独一无二。

  魏倾城爱她的琴声,胜过于她的外貌,许多时候皆会唤她抚琴相伴,偶有贵客拜访,定也让虹姑娘演奏,为宴筵增色,这些年来,倒无人能撼动她在府中地位。

  即便如此,她终究是女人,渴求绝对的专宠,不容与谁分享爱情。

  天晴日暖,虹姑娘在亭间抚琴,檐沿系挂的粉色轻纱随风飞舞,翻腾似浪,琴声悠悠,奏的是思君盼君爱君之调,青儿在一旁转述厨房所闻,虹姑娘面色平淡,却极难得地错了一个音。

  这一曲,潦草结束,虹姑娘不满意犯此失误,更不满意青儿带回的消息,蛾眉微蹙,接过青儿递来的茶杯,浅浅抿一口,而后才开口问:

  「你是说……那女人,可能怀了少爷孩子?」

  「光凭少爷待她的诸多重视及呵护,青儿认为……这消息,怕是真的。」

  虹姑娘一默,眼底浮上些些倦意,叹了声:「走了个霁月,又来了个财姑娘,这辈子,还得重复多少回相争……」很快地,倦意被寒意取代,眸光转为凛冽。

  她已太习惯争宠,早明白失落、嫉妒或哭哭啼啼,于事无补,与其浪费时间自怨自艾,不如尽快思忖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当初她与霁月(怀财口中的侍妾甲),之所以相安无事,道理很简单,魏倾城不允许在正室入门前,任何一名侍妾怀上身孕,不愿扰乱血脉正统顺序,两名侍妾无论谁受宠些,这一点上头一视同仁,谁也破坏不了严规。

  虹姑娘不以色侍人,琴技日日精进,从不敢懈怠,与霁月大不相同。

  霁月善舞,舞姿名震帝城,也曾获魏倾城好一段时日的喜爱,但霁月以为攀附上魏家,此生荣华享受不尽,理所当然舍弃习舞,只知整日梳妆打扮,想吸引魏倾城眷恋,可惜她料错了良人的喜新厌旧,更料错了年华难以强留,终沦为弃妇。

  虹姑娘乐见霁月的失败,本还庆幸自己变成唯一,怎知这般舒心的好日子,如此短暂。

  府里不仅仅多了个来路不明的新宠,魏倾城更纵容新宠怀胎,而她,熬了许多年,魏倾城却从不给她这个恩惠……

  虹姑娘缓缓搁下茶杯,这茶温,泡出一壶苦涩茶水,难以下咽。

  素手重返琴弦上,轻挑拨,纤指动,弦音震,新曲再启,平时她若心情好,随琴唱和,共诉衷情,然此刻,她檀唇轻启,低诉的却非漫漫情思,一字一字,既沉且重,犹若风雨欲来之势:

  「看来,是该找个机会,好好拜见拜见我的新『妹妹』了。」

  第八章 野火(1)

  穷神何许人也,你想拜见就拜见?所谓的福祸穷财,是要讲讲机缘的。

  当初怀财如何刁难送拜帖的鎏金,今日,她对待虹姑娘一双主仆,更是不留余地,管她们爽快不爽快,她自己爽快了才重要。

  魏倾城的家眷族亲,她一点也不感兴趣,更不可能有所瓜葛,何须相见?

  既是半点轻重皆无的凡人,怀财连应酬都懒,迳自过着半悠哉半糜烂,吃饱睡、睡饱吃,餐餐与某人对峙的吃货人生。

  今天,是头一次晚膳没魏倾城作陪,自然也看不见鎏金在桌边动手动脚,据说是有个推不掉的喜筵,非到场露露脸不可。

  难得满桌菜肴随她吃,爱吃哪道夹哪道,明明菜肴味道不变,她吃着,却总感觉少了一味,几次食物夹在筷间,美眸不由得往身旁瞄,等待某人探指过来,阻碍她吃太咸太辣太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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