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搂着福佑,坐在离窗旁侧的躺椅,背靠软热,两人身上金煌售嵌,交叠一块的黑发,淬着晨光闪耀,窗外大片金黄树叶陪衬,景致极美,翎花瞧了心暖,被使唤为奴也心甘情愿。
“不急,慢慢养,养健康点再醒也好。”梅无尽眉目清爽,一片朗光笼罩,玉凝似的容颜,看来更精致数分。
很难想象,翎花拉他去樱冢那日,他站在屋前奇岩的老松下,遭洌山岚裹身,脸庞早被可怕墨纹盘踞,翎花知道,当时的他,几乎入魔。
“已经第三个月了。”翎花自动自发坐下,替他削水果。
“她半年内能醒,都还算早了。”
“福佑在作梦吗?”翎花望着福佑平静沉睡的面容,好奇道。
“前几个月里,应该是无梦的,等到开始会作梦,差不多也该醒了。”目前仍在养意识,意识尚无,无梦可作。
翎花削完果,刀还来不及搁,胖白贰轻扯她裤管,她险些忘了得喂喂它。
那日,梅无尽握紧最后残存的福佑魂体,胖白贰忠肝义胆,一心护主,跑来对他狂吠,梅无尽瞄也不瞄它,是翎花连忙抱起狗,带它一块离开樱冢,随梅无尽返回。
福佑固魂的半个月后,梅无尽才有闲情逸致问她:“那只熊,不是你养的?摆我这做什么?”
“胖白贰是狗,是福佑用棋艺赢我师尊,才讨成的。”
“也只有你师尊以为狗长那德性。”他嗤笑,倒没要她将狗带走,大抵听见是福佑讨来的,便默许它留下。
除了狗,樱冢带回来的,还有墓碑旁悬挂的平安扣。
他很清楚那东西对福佑的意义,泥躯不要、银锁也不要,独独留下它,足见她珍而视之。
想到它是经由梅海雁之手送出,而非自己,难免小小吃了不该有的醋,不过仍是在它身上施一道固魂术,再替她系回领间,不信她还舍得抛下。
“梅先生,我去帮胖白贰弄吃的。”翎花道,胖白贰附和汪汪两声,狗尾猛摇。
梅无尽摆摆手,示意去吧去吧,这儿也不需要你了。
右手驱完人,主动黏回福佑背上,轻轻拍抚,半刻也不愿离开太久。
边拍边渡仙气予她,煨出她满脸嫩红涧。
都是同一张面孔,比起独靠他术力活动的泥躯,有福佑人魂的这一个,怎么看怎么可爱,哪怕兀自沉睡,也教他百看不厌……果然“内容物”才是重点。
看着不够,掌心蹭蹭她脸蛋,又梳梳她的长发,调整她躺在自己怀里的姿势,要她舒适些,偶尔借渡气之名,行亲吻之实,由她唇心寻求慰藉。
一旦想开,观念整个打碎再重组,仙心凡心皆是心,既然蠢动了,没啥好羞于承认,师尊爱徒儿,虽难免受人指指点点,然比起无足轻重的旁人蜚语,能让她留在他身边,远比什么都要紧。
失去她,太痛了,他尝过一回,刻骨铭心,这辈子再尝第二次,他就活该死好。
怀里人仍旧乖乖任由上下其手,被抱被吻被搂,也无从反抗,睡得极沉,面容平静,寻不着半点痛楚。
梅无尽双唇吸吮她的,迳自忙得很欢快,好一会儿才停止下来,唇沿着鼻粱、眼窝,最后停驻在她额心,久久不走。
她,终于开始作梦了。
梦,一开始全是些零星且短暂的东西。
时而梦见在吃蟹,时而景况一转,人在船舟上钓鱼,时而又全数变成一片黑,什么也瞧不见、听不着,她在黑暗中模索,想找到一点点光。
这么想着时,身旁一只莹,缓缓飞过。
四周皆暗之际,莹火微弱,也像明灯,她本能追逐上去,完全没有迟疑,跟随在莹火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莹火越飞越远,她追不上它的速度,终是失去了它的踪迹。
可就在莹火消失过后,黑暗瞬间被揭开,眼前光明大作,教她一时难受扎眼,举臂挡了挡,才缓缓睁开双眸,去适应光与暗的落差变化。
天好蓝,阳光暖暖,形状似狗的白云,悠悠飘过,去追逐前一朵蝶般的碎云。
她愣愣驻足空旷草茵中,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福佑!”
身后有人,她回身望去,左边梅海雁,右边梅无尽,那声福佑,是他们同时脱口。
她迷惑蹙眉,对眼前景致不解。
梅海雁与梅无尽,应该是同一个人才是呀,不可能一左一右分开站。
“福佑,我们不是约好,今天要去海镇赏灯?”梅海雁笑容爽朗,眸黑齿白,她一贯熟悉的好看模样。
另一边的梅无尽没说话,只用深浓目光看她。
赏灯耶,她记忆中,与梅海雁逛过许多回,相当有趣,特别是有糖葫芦吃,那是她儿时最渴望的小玩意儿,瞧别人吃,不知有多羡慕。
她一定要买个十串才甘愿。
福佑想了想,决定走向梅海雁,选这边准没错。
“福佑。”梅无尽此时上前,拉她的手腕,她偏头看他,一脸困惑,指指他身后,说:
“师尊,你身旁有人了,已经不用我陪,我要跟海雁去赏灯。”
随她指尖望去,另一个福佑,乖巧静伫梅无尽身后。
梅海雁过来奈她,梅无尽松开她的腕,海雁的手好冷,而师尊的手好暖,一如冰,一如火,她想,师尊不需要她暖手,但海雁需要,于是她努力回握梅海雁,要握散他指掌间的沁寒。
日渐沉,星子跃上,须臾间,蓝天罩以黑纱,长街燃起火灯,绵延得好长好长,仿佛天际星河坠入人间,无止无境。
梅海雁给她买了糖葫芦,她边走边吃,海雁偎过来要她喂,她分给他一颗,灯街下,梅海雁面庞橘暖,朝她微笑,说要去替她买盏小花灯来提,要她在这儿等他。
走没多久,梅无尽出现,站在她旁边不走,两人许久没说话,她意识由又隐隐记得自己无话可说,安静吮着糖葫芦。海雁好慢,怎还不回来?
吃完一串,她想着要不要再去买一串,独自撇下师尊自己去买又有违徒道,万不得已才仰头望他,言道:“师尊,你要不要也给她买串糖葫芦?这么小气不好……”她努努他身后,另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孔,依然那么乖巧跟在他身畔。问完,又贫得自己管太宽了。
“她只是用来让你身躯不损的暂替品。”
身躯不损?
她低头瞧瞧自己,她的身躯好好在这儿,与那人何干?这话说得好奇怪。
“你看见她在倒茶扫地,以为师尊找人取代你,心里不痛快了?”
他知道她曾返家一趟,误打误撞看到他使唤泥人福佑,错当他一片狼心狗肺,这些,自然也是拜翎花所赐,叨叨念念骂过他太多回。
“……我看见了她在倒茶扫地?”她皱眉沉思。
似乎……确实有那样的景况存在过,可是好模糊,像一场梦中的梦中梦,她不肯定哪个是虚、哪个是实,思考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索性不想了。
“没有人能取代你,即便同一具身躯,魂魄不同,就不是你。”他又说。
“这我知道呀,可是,师尊,你与海雁是同一魂魄,你们却很不同,海雁他待我很好……”
“我待你不好吗?”
“也很好呀,可是又不太一样……”她想了最简单的分辨法:“你像爹。”
这一句,让梅无尽一脸委屈,有冤无处申,八月热天也白雪飘飘,姓窦的有他冤吗?!
“我像你爹?”
“呀,你说你年纪当我十代爷爷也没问题……”所以还是该说他像祖爷爷爷爷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