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第二对,两家素来世仇绵延多年,长辈早立过毒誓,蔡包两家永不联姻,偏偏越是严禁,越容易生出逆子逆女,果不其然,这一辈的蔡家儿子爱上包家女儿,两人相约私奔。
月老老人家躲墙角,看包家女儿爬上府墙,蔡家儿子在墙的另端接应,老人家捻胡呵笑,这段姻缘好,私奔年余,小俩口带回龙凤胎,蔡包两家因而关条转好,携手共创一个蔡包富豪传奇……
包家女儿嘿的一声,跳下府墙,蔡家儿子居然失手没接好,包家女儿狼狈摔了个狗吃屎,女家面子挂不住,嘤咛哭了出来,蔡家儿子手忙脚乱,替自己辩解:“你太觉了,我明明接住却支撑不了……你以后少吃点,不然我不知该如何待你了……”
月老手中红线断了。而蔡包两家恩怨,继续延长一百年。
第三对更冤屈了,洞房花烛夜,万事抵定,该拜的堂、该饮的合卺酒、该揭的红盖头、该剥的蟒袍霞帔,无一不水到渠成,绮罗帐里,传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吴侬软语,男声粗喘,女声娇嫩,饶是月老这等年岁,偷听壁角也听得老当益壮……那档事不就这么回事,男人说:“你别怕,为我忍一忍。”,女人羞赧无比,那声“嗯”,应来何其软糯。
想当年,月老年轻时,类似的下流话也说过好几句一一你这么小、这么嫩,我真怕将你弄坏了一一不过是基本台词,男人确实低吐了这几句,后头又补上:“你把我绞得这般紧,我要怎么动?乖,放松些,让我爱你……”
接下来当真儿童不宜,逸口的全是些呻吟、娇喘,再配上下流当调情的情话一一
“……你这小嘴真贪吃,咬着不放……我都不知该如何(马寒克)你了……”
“咦?为什么这样也能断?!”月老在屋外发出惨叫:“他刚刚那个字明明不是‘待’呀呀呀呀!”
第四对、第五对、第六对……月老终于统计出症结所在,每一对爱侣,皆败于那句“不知该如何待你”的禁语,再这么下去,人间绝种,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这一定是妖怪做的好事!
月老跪请神尊遣下天将,为人间除妖,以保世人香火不断绝。
神尊应允,将这事交给武罗天尊去查,据说,迄今还查不出是哪只妖邪如此心狠手辣,断人姻缘。
凡间的繁琐小事,传不到孤绝岩上。
这里依旧平和,世间最宁静的牢,囚着最心甘情愿的犯人。
只是近来也添了些许个惆怅,翎花忧心忡忡的最况,益发常见。
“夭厉……福佑的状况很不好,我今天去看她,她躺着,一动不动,我喊她好几回,她才慢慢睁眼看我,可语气好虚弱……我甚至觉得,她又比前几日更透明……”自打梅无尽那处返回,福佑情况急转直下,翎花急坏了,想叫她师尊替她固魂,福佑却说不打紧,婉拒了。
“大概,到了最后一刻。”油尽灯枯的最后一刻。那四字,知道翎花听完会狂飙泪,夭厉选择精简略过。
然而,即便说得再浅然,仍旧让翎花眼眶泛红,泪水湿濡他胸前衣襟。
可泪水,并不能减缓无体魂魄在这世间停留的时间。
樱冢无日月,浑然不晓时间静寂流逝了多久。
福佑全然不知翎花来过几回、说了什么、何时离开,她蜷躺墓冢旁,觉得倦,又觉得浑身轻飘飘,似云朵般没有重量,一阵风来,就会被吹得好远。
周遭好静,听不见胖白跑跳、听不见樱花坠跌,可却能清晰听到,平安扣轻轻敲击墓碑,发出的玎玎声响,宛若风铃,清脆悦耳。
本以为,还能陪伴海雁数年,她没料到这般的快……兴许,那天晒着了日光,伤了魂体,才让一切加快了许多许多,超出她的预料。
她没有抵抗,是无法,也是不想,魂生魂灭,这也没什么不好,她本就是死人,现在只不过是恢复原状。
她再度倦合双眸,让那轻浅玉击声相伴,坠入越来越漫长的沉眠,清醒时间越来越少。
或许哪一日,再醒不过来……
这一天,翎花又来到樱冢。
脚步甫点地,身子还没站稳,眼前景象教她倒抽一口凉息,手里紧握的小玉雀,转瞬又将她带走一一踉跄来到当时正迎风而立,长发与衣袍凌乱嚣狂腾飞,敛眸沉思的梅无尽身后。
他目光缥渺,眺望山岚轻烟,又像望着更遥远之处,总是变笑的眸,落满霜雪冰冷,清岚雾气浸润他的发神,薄薄水气成珠,疑在鬓间。
他久未眨眸,实际上,却也什么都没望入眠底,混乱的思绪如潮,纷纷杂沓,眼前皎白岚烟流动,恍惚若梦,仿佛见岚烟里,浮现出那一世的梅海雁,以及,与他相依偎的……福佑。
那一刻,他恨起了梅海雁,恨起他那般无畏无惧,爱着深爱的人。
反观自己,一时怯懦,不愿尝试改变,既想要福佑留在身边,又不要打破单纯且安全的师徒关系,落得两头皆空,失去徒儿、失去她……
恨完梅海雁,又恨自己。
风啸太响,掩去翎花杂乱飞奔的步伐声,更或许,如今的他,无心去看、无心去听。
明明应该寻自家师尊帮忙,但内心深处又觉得,这紧要时分,只有梅无尽能倾力肋她一一翎花无暇细思,更顾不上一把揪住霉神,她须付出多少惨痛代价,她满子空白,徒剩一念——
福佑要消失了!
“快!快跟我来!”翎花一握住他,小玉雀随及将两人带往樱冢。
梅无尽眼前原是一片虚无云岚,突然涌入漫天的粉红樱瓣,一时之间,炫目迷茫,未察身在何处。
直至樱下孤坟入眸,坟边静伏的身影,占据唯一目光,梅无尽飞奔过去。
这一刻,即短暂,又漫长,以为失去,复而又得,心境起伏翻腾,短短几十步的路,长得像终于走到尽头的遥途,疲惫感远远不及抵达时的喜悦。
魂魄最终散尽之前的绝美光景,点点青莹,点点光,点点飘向天际……
他及时牢牢捉住,掌心里,护拢的氤氲微亮,脆弱无比,却纾解了他胸口沉沉的窒碍。
他低低吁叹,喃喃喊了一声:“福佑……”
十指收紧,再也不松放。
第十六章 落殇(2)
再次将魂魄置入泥躯中,这一回,她静得毫无反应,他并不心急,确定魂体完全相融重要。
她魂体耗损太严重,无法以药来治,只能用仙气慢慢养,无妨,他什么没有,仙气最多。
把人仔细揽入怀里孵着,母鸡护蛋那般要紧,寸步不离。
每回翎花来此探望,都看到这两位躺在床上,姿势数月如一,衣裳倒是有换过,上回福佑身穿鹅黄轻衫,近来凉意渐添,屋外绿叶黄了大半,今天换成红色滚毛边的秋装,裹得扎实,不透半丝寒气。
福佑状况她知道,一时半刻清醒不了,至于那位光明正大陪睡的,您好意思呀!
梅无尽还真的好意思,见翎花来,合上书,方才轻声诵念故事的嗓音止下,吩咐她去厨房,端些吃食过来,最好再泡壶茶,全忙完后,院里落叶扫扫,扫完再走,不送。
翔花点点点,把小玉雀朝他脸上丢的心情都有了。
“还是没醒?”腹诽归腹诽,翎花仍是乖乖做全了。
饭做了,茶泡了,地扫了,回到屋里,看见梅无尽一口一口喂福佑白粥一一当然是用嘴喂一一再替她拭去唇边粥汁,拢拢她长发,抱得更稳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