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们忙将杭煜请到一旁,把步履蹒跚的大夫推到床沿。“路大夫,娘娘就倚靠您啦!几个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换您试试,若治得好,可是大功一件啊!”
似乎是面貌有所残缺,用布巾层层包覆着脸、驼着背的海偻青年,毫不避讳地伸出疤痕处处的手臂,轻轻拉过昏迷不醒的王妃的纤白手腕。
布置仍旧十分喜气红艳的房间里,只有满满的沉默凝滞着,除了榻上人儿不时发出的呻吟呓语痛苦低泣,听不见其它声音。
许久之后,眼见大夫将伏云卿的手放回暖被中,一旁的杭煜才冷冷问道:“她几日能醒?”
“那就要看王上的用心了。所需的药材名贵难寻啊。”名唤路清的大齐大夫叹了口气。“这不好治。她中毒时日太久,沁入骨髓,如今就算救得回来,也许会变成神智不清的痴儿,也许会变成右臂残缺的废人,这样王上也愿意吗?”
“朕只问你她几日会醒。”杭煜眉间盘旋着山雨欲来的阴霾。“朕张贴皇榜寻找名医,你揭了皇榜而来,不许你说办不到。”
路清只是静静一笑,面对杭煜的恫吓彷佛毫无惧色。“她……对王上重要吗?种种药材不容易收集,除了需要东丘仙药九阳返魂草七株以外,还需取得药引,这药引偏偏只存在大齐皇宫后苑中……很难取得。”
“你救人还需要废话吗?!大齐皇宫算什么!朕一样能讨来给她。九阳返魂草更简单,你要几株朕就给几株,这里若还不足,朕派急使回天领取。”杭煜眯了眼,额间青筋浮动。“你不行,朕就不信天下之大,找不到人能治她!”
“王上,草民没说不行。她运气好,草民凑巧师承大齐御医,刚从北方来,珍贵药材恰恰带在身边。不过,药材不能平白献给王上,它价值连城”
“黄金万两。”杭煜打断路清的罗嗦。“三天之内让她醒来。”
“王上,草民想要的不是银两。草民可以救人,但两件事希望王上答应。”
路清似乎正考虑着要趁机哄抬高价。“第一,王上看到了,草民模样丑陋,没法娶妻生子,希望王上能下旨,让草民自这城中任选一名年轻貌美的姑娘带走。”
杭煜毫不迟疑问道:“第二呢?”
“今夜让草民与王妃娘娘独处。”
杭煜微微拧眉,与冷然表情截然相反,语气极怒:“你!竟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她可是朕的王妃!”
路清陡然瞪大了眼睛,静默好一会儿才忍住笑意,缓缓开口:“王上,草民只是希望能安静地集中精神诊治她,不想老是有人在旁鬼吼鬼叫,这样本来能醒的,也会被吓得不敢醒了。”
杭煜一听,脸色更为铁青,拂袖转身便往屋外走,临行前只丢下一句:
“给你三天,治不好,你把头留下!”
迷蒙间,伏云卿听见了两道熟悉的歌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地来回交错着。一道温暖得令她怀念,一道却忽冷忽热得令她心疼。
对了——有人在等她吧——她想起来了,她还有事要做。她答应过,要与谁相会在城西——她欠他太多,这次她一定要守住承诺。
总是折腾她的痛楚稍退,彷佛能感受到晴朗温和的晨光照在她眼皮上,一时间,炫得让她张不开眼。她不自觉地缓缓举手想遮眼。“唔……”
“醒了!醒了醒了!娘娘睁眼了!路大夫,你是神医啊!”
听见丫头们聒噪的连连惊呼,伏云卿蹙起眉头,眼角余光扫过身旁人影。“你是——”话还没说完,像是活见鬼似,惊得杏眼圆睁,声音全梗在喉间出不来。
丫头们连忙上前,请开了床沿的人,扶着伏云卿虚软的身子坐起来。
“娘娘别怕,路清大夫是王上找来治娘娘昏睡病的。虽然模样不顶好看,但医术了得,是救了您的大恩人呢。说三天就三天,娘娘果然醒了。”
“路……清?”伏云卿狐疑地轻瞥一眼在一旁桌前温吞喝着茶的驼背青年,虽然他丑陋样貌让布巾层层覆住,她仍像不忍卒睹似地咬唇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对了,咱们得赶快告诉王上这个好消息。”一个丫头慌张地奔出了房。
“慢着,我不见他,我——”她忙仰头伸手想阻止,却因气急而连咳不止。
“别太激动了。”路清缓步回到床沿,指掌不轻不重地抚着她背脊,同时指挥另一名侍女:“姑娘,记得让膳房赶紧将先前煎的药尽快送来。”
丫头领命,提裙冲了出去,带着药汤与简单膳食回来,然后路清指示要亲自服侍虚弱的王妃用药,硬是让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就算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喝完药,伏云卿仍旧默默低下脸,没有任何疑问,不敢多吭一气。
路清沉声道:“你不觉得该对我说些什么?或者,你病得连我都忘了?”
“我没忘记。向阳迎光,照得路清……我不会忘记,每回微服习医,你总爱用这名字。十一哥。”她咬了咬唇,不敢看向身边的男子,大齐海宁王伏向阳。
“我无颜见你们,我——”才说几字,她又把话吞了回去。她无法辩骏。
伏向阳退离床沿,负手背对着她,以为只能驼着的身子陡然站直立起,竟然显得十分高大。“十四弟,你的歉意,是指弄丢了安阳六城,还是因为你私自出阁?哼,总不是为了与他私通,将封邑当成妆奁拱手送他?”
伏云卿猛一抬头,冷淡的十一哥从来不爱多话,哪时说得一多,便是他开始动怒了。“我、我没有。十一哥,我吃了败仗,求死不成,却落入他手中……”
伏向阳回头,覆着布巾的脸看不出喜怒,但唯一露在外头的漂亮薄唇像是有些压抑。“……杭煜那混帐,他拆穿了你的秘密,还胆敢对你用强?”
“不、不是!杭煜他、他对我极好。是我、是我们大齐亏欠了他啊。”
伏云卿熟识的十一哥,平日淡薄不爱搭理闲杂事,但一惹他动气,便如同夏日烈阳,毫不留情地一把火烧尽触目所及的一切。若让他与杭煜对上……
不敢往下想,她浑身骤起寒颤。“十一哥,当年被九王兄劫杀的人是——”
“我知道她是谁。我说过,她的事我来处理。半路上,我已经接到你让兰襄带来的消息。”伏向阳略一扬手,打断伏云卿的急急申辩。
“怪十一哥来迟了,才让杭煜伤了你。十四弟,今后你只管养好身子便成,若还要顾忌你,要离开会绑手绑脚。我在距此三百里的边境已安排接应。等你好转,我立刻带你走,杭煜再动不了你。他敢闯进我辖下北八州,就别想活着回去。”
“十一哥,不要!”她不就是不愿见到他们互相残杀,才会如此心痛吗?伏向阳直勾勾地盯着妹子。“你……不想走?听说你与他成婚次日便离城……莫非你已经……认了他是你夫婿?女人终归是女人,过于心软终会惹祸上身哪。”
她没给他答案,只是幽幽问道:“……哥哥们早知道一切才护着我的吗?我是女子的事,我以为只有六哥知情呢,毕竟出生那一晚,听说六哥在场的。”
“其他人何时识破我不知道;但十四弟,我好歹是个大夫,以前多次为你诊脉,怎可能不知道。”只觉得有些好笑。伏向阳带着怜爱,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