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黯然淡扫过桌面,而后她颤着系,缓缓取过宫装。“……我会换上。”
“你这模样,彷佛朕真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了。”他沉沉叹息,轻柔拂去她颊上教人疼进心坎的委屈泪珠。
“虽然稍嫌仓促,不过婚仪是早早办了的好,免得还有人老要说三道四。朕以为,简单邀几名亲信将领前来赴宴即可。不过王室古礼之中有些繁琐誓词要记,朕会找人教你。记住,你别让朕失了颜面。婚仪上,新娘愁容满面可是大忌。”
她捏紧手中名贵的织锦宫装,许久之后才幽然开口:“唯音只问王上一事。”
“你说。”剑眉轻挑,对她总算愿意主动多说点什么感到一丝欣喜。
看着他神情柔和许多,像是不曾起过争执,她提醒自己,不能再被假象蒙骗。
她一定得弄懂她到底欠了他什么,才能合计下一步。她从不负人,那是她的义理。所以,若有欠他,她就还;若没欠他,就要他为了进攻大齐给她个明白交代。
在那之后,若还有以后……多可笑,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以后?
“我要问的是,伏云卿究竟哪里开罪王上,让您纠缠不休,非捉他不可?”
他唇角掀了冷笑,退开一步,明显在回避。“有些事,你无须知情。”
“假若今后……今后咱们将成夫妻,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侧过脸,闪烁其词。她深吸了口气,赌上心底猜测道:“这件事,莫非与夏城公主的闺誉有关?”
偷觑他一眼,见他眸光转瞬闇沉,表情又变得莫测高深,她知道,方向对了。
“王上说过,与重华王并无直接过节,那要讨的公道是为了谁?能让王上不惜出兵,定是王上心里极为重要的人。那些丫头们曾说过,不能再有第二次,她们害怕的是……再次弄丢了主子。而她们原先——是夏城公主身边的人。”
杭煜笑得清冷,隐含薄怒。“一群嘴巴不牢靠的长舌女,连东丘国的内事都敢提。朕下令封口,谁都不许外泄,露了口风便要剜去多嘴长舌,她们不怕?”
“她们怕得很,只是她们没察觉,光说那几字便让我记住了。”伏云卿漠然摇首。“传闻中,公主三年前便得重病,不曾露面隐居深宫,所以她已失踪三年?”
他沉默不语,负手转身。“……你如何猜想?”
“王上有意隐瞒此事,表示夏城公主并非光明正大出宫。东丘王室规矩不少,公主擅自离宫,有损闺誉,轻则禁足,重则撤去诰封,最重赐死,那就难怪王上不准人提。但,假使此次王上乃为公主开战,那就表示公主出宫与大齐有关……”
伏云卿说着说着,突然停下话,寻思一阵。怎会与大齐有关?
公主是让人自境内掳走?不可能。那是自个儿偷溜?就算公主再喜爱大齐音律,心生好奇,也没方便门路能让她直通大齐境内……
她不住喃喃自语:“可公主若想出宫,怎么打点一路——”
蓦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自东丘国来的使节列队。假使公主因一时好奇,想一游大齐,从宫中便混进当年那来访的使节列队当中越过国境……大有可能!
而那列队——那列队早已一人不剰,全死在九王兄手里了!
俏颜失色,惨白如纸,暴眼狠睁,死瞪杭煜背影。不会的!不会巧合至此……
杭煜没回头,出声替她解了惑:“明心……朕王妹,她对大齐乐音太过喜爱,便混进要往大齐的使节列队之中,而后,列队半途出了事,她从此下落不明。”她脑中一阵轰然,全身骤起寒颤,手掌紧扣桌边,就怕自己瘫软倒下。当年为了不引起纷争,王兄们对外宣称使节在翻越境内山道时因天候之故失足,下落不明,而地点是在——大齐境内岩山酷岭最险之处——重华王辖内云间关下的安阳山道!
这就难怪杭煜矛头对准重华王而来。他认定重华王保护使节不力,以致憾事发生。攻进安阳后不再前进,正因安阳是重华王居城,他的目标自始至终确确实实就是伏云卿一人。
“唯音?”她突然不语,杭煜旋即回身,墨瞳中抹过冷光。“怎么了?”
“我曾听说过……当年东丘使节列队是因天候缘故……”柔媚嗓音异样平静。
“天候?”杭煜让她的天真给逗笑。“倘若你真跟在伏云卿身边,怎还会轻信这种谎言?为了让王妹有朝一日回来后,不至于受宫规惩处,朕只能明查暗访。可这三年来,得到的答案却非如此。那列队是在安阳山道出事没错,但,却是遭人狙杀。”
玉指几乎捏碎木桌。她黯然垂首,不让眼眸对上他的。她没把握在他注视下还能不露破绽。“王上认为,是重华王指使此事,所以为了王妹要向他寻仇?”
“不光是为了王妹。大齐一向自恃大国,威压邻近各国;新帝登基后,屡次强逼年贡,原就太没道理。朕即位以来,有诚意修好,但大齐不仅不领情,还残杀来使,这笔帐,早该做个清算。”注意她呼吸愈显急喘,杭煜不免皱眉。
“……很冷吗?唯音?或者你……在害怕?”他来到她身前,取了新制的凤凰大氅为她披上。“没事的。即便寻仇,朕也只针对伏云卿一个,毕竟是他主使。”
“……什么?”嗅到一丝不对劲,她惊愕抬眸,与他对视。她揣测不出他那表情代表何意。有着玩味,有着忖度,还有许多她无法参透的复杂情思。
“朕手中握有铁证,证明他绝对与此次残杀使节有关。”
“不可能——”樱唇横遭长指一按,再多争辩也被压下。
“唯音,别惹我动怒,你将成为我的妃子,不准你再袒护别的男人。今夜我说得太多,兴许是因为喜事将近,让我乐得忘记分寸。这全是因你亲口承诺我……今后咱们将成为夫妻,没什么好隐瞒,所以,我允你知晓这攸关王妹清誉的秘密。”
注意到他不再自称朕,这亲昵改变教她登时心上一揪。这意思是他对她……有所不同?他是认真的,还是他不惜纡尊降贵,打算再次戏耍她?
他摇首长叹,指尖勾勒着她姣美脸蛋,柔柔抚过她额际,语中犹带怜惜。
“今天这番话,不准外传,只有内宫之人能听。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我原谅你一次不守信,恣意寻死;但,若有第二次违背承诺,你得要有觉悟。”
他表情恢复平日澹然,但字字句句恫吓意味颇浓。
她屏息咬唇,最后伸手握住他在她脸上贪恋不去的火热长指,默默移开。
“王上真以为唯音合适?您完全不清楚唯音出身为何,娶为妃不啻是个冒险。”
“假若我没看走眼,你十之八九是大齐王室近亲。以身分而言,也堪配妃位了。或者,我若猜错,那你或许愿意坦承你真实姓氏?我洗耳恭听。”
他俯身欺向她,等着她的答案。“还是,你方才所允一切,全是应急谎言?”
她才松开他的火热大掌,却让他反手擒住。她从来是宁可静默也不愿说谎,尤其在杭煜面前,她就算随口扯了太不像样的谎,也会让他轻易拆穿。
他最终只能叹息着,执起她柔荑,在她柔软掌心烙下一吻。
“唯音,你的心,现在不在这儿也无妨,假以时日,我愿意等。许多事你藏在心底,我就不多问,直到你愿意说。但,惟独一事,请你别瞒着朕。既然咱们将成为夫妻,还盼你念在我思妹心切上,告诉我,明心王妹的下落。”握紧她的手劲陡然遽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