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牧洛亭看着那双既清澄又深邃的大眼。“是。但我也喜欢这些孩子。”
是真话就行,对不对?他知道她虽然敏锐,心却是极度柔软的,对他是防备而非苛刻。
“给的人最不希望的,是给接受的人造成任何压力,”他轻声说,“我根本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不会因此期待什么。”
半晌她颔首,转身。他心雀跃地跳——她接受了他的帮助!他一直担心自己太过唐突,以她的个性有可能会强烈反弹,现下她却让他安了心。
“等一下带你去吃一家便宜好吃又大碗的拉面好不好?”他一口气问。
自己真的很没救,一点鼓励就会想得寸进尺,好比他手下女编辑常写到的“A型强势男人”,却是忍不住。
“当然没吴叔的东西好吃,但比较近,而且你介绍给我好地方,我当然也要回报……”他不自禁开始解释。
“好。”她没回头。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如此纤细,他本能又松开,她停步看他。
“真的?”他问。
她微笑。他的表现一定是奇怪到好笑,但能看到她的笑容,就什么都值得了……那是一种终于看到他、又靠近了那么一点点、很淡却很真的笑容。
那样地美,使一向对美人免疫的他也失了神。
第一次庆幸她选择变装,向世人藏起那美绝的姿彩。
吃饭是件很不浪漫的事,可是很家常,所以对牧洛亭来说,跟别人一起吃就变成很特别的事。
他习惯叫外卖,吃饭时手上还在审稿,吃什么通常不记得也不在乎。他不跟人吃饭,大半是因为放不开手头上的工作,完全没个定时。
应酬,在他眼里不算吃饭,还是工作。
现在有了襄知,工作忽然挤不进他脑袋里。这家拉面店是派克带他来过的,他会特别记住,是因为派克曾说这里是他和老婆定情的地方。
记得他还取笑派克,说这种既便宜又不精致的食物,亏嫂子心好,居然不嫌弃。
“只要我喜欢的,她都爱屋及乌。”派克非常自得。
那时牧洛亭只是笑。看旁人情事,如同放入他杂志里的文字图案,只是有趣、欣赏而没有妒意。
原来,事不关己,只因对的人还没出现。
对不对,也不是他说了算;但人的心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主宰?他只能继续探究下去。
“好吃吗?当然,不跟吴叔的比。”他问。襄知吃东西很专注,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样。细长手指有力地夹着筷子,不是男孩式的大口啖食,也不是淑女风的细嚼慢咽,倒有些像在研究食材和做法。
“手工,很Q。”
“是吗?”牧洛亭再尝一口。什么美食到他口中都有浪费之虞,因为他无心于此。现在他学她,把心勉强稍从她身上移开,放在口中的味道上。
“你很奇怪。”
他失笑,因她又这么说。除了派克,还没人当面这样说他,不过派克通常是用比较夸张的字眼,譬如“你很没救”之类的。
“怎么个奇怪法?”他真的很好奇,她思路犀利,而若有一事是他现下最关心的,就是她对他的想法了。
“钜细靡遗却失焦。”
他咀嚼她话中的含意。他自认眼光锐利,别人易错失的细节也不会漏掉,但别人在意的事他却不见得上心。“什么意思?”
“略过大事,却无缘无故注意我。”
吃东西是大事?而对她是“无缘无故”?他摇头,“小知,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她的眼睛似乎在细读他,他希望自己是比拉面更能引起她兴趣的事。
“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出来?”
她没有眨眼。“你没有不纯的心思。”
他差点岔了气,还好口中面条刚吞下,不至于“喷面”。他的心思……他心里热烘烘的。如果真要用最白的话说,他对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变得更浓烈而炙烫,一点也不纯。“小知——”
她偏头继续看他。“孩子们喜欢你。”
原来是过了孩子那一关,才能过她这一关。他忽然觉得自己该说清楚,不能蒙混过去,“我对你的心思——”
“你不会伤害我。”
他心咚了一下。他们初遇的情景又回到心头,那是因为一个男人伤害了一个女人的心,而她要讨回公道。
“我用我的生命保证。”他严肃地说。“在你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她又说。
在你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你不会伤害我。这是她整句话的意思。
他怔住。她的眼光澄澈,没有怀疑,但也没有盲目的信任。“可以做朋友。”她说。
他一时无法接口。做朋友!她愿意和他做朋友!他心中起伏翻腾,不知道究竟是开心还是失望。
有一点他很确定:做朋友,对她而言是大事,因为如此才这样告诉他。
“好。”他郑重地说:“是朋友了。”
他很荣幸能做她的朋友,这是得来不易的友谊。天下之大,多少人擦肩而过,或对不上频率。
她为他开了一扇门,他会很诚恳地走进去,即使只是让他稍稍驻留,他也想紧紧把握住机会。
他伸出右手示意要跟她正式握手,达成“朋友协议”。她看着他的手。“你不喜欢碰女人。”
她注意到了!他遇上女人时总是巧妙地以各种方式隔开肢体的接触,对方往往没有察觉。她一定是在襄依也在场时注意到的,他惊叹于她的观察力。
“你已经碰过我两次。”
他咽口气,钜细靡遗的应该是她吧?还会实事求是地明白指出。即使脸皮最禁得起考验的他,因为事关她,还是有点赧然。手心发热,他没有收回手。“这告诉了你什么?”
她微笑。“这告诉我你可能真的喜欢男人。”
“你看过我碰男人?握手不算。”
“没有。”她想了想,“那这告诉我,你不是普通的怪。”
他忍不住笑,手更伸向前,她终于回应,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纤手。自己手心似乎在强烈脉动,他在发汗前赶紧松开她。“好好地吃。”她重新举筷。
他很受教,学她用心吃面。他从来不知道,吃拉面是这么浪漫的事。
第5章(1)
天下最难保密的地方,就数新闻业;就算NOW!是综合性杂志,牧洛亭经营有术,也逃不过这一行内幕八卦横行的生态。
这期情人节大刊居然由牧大亲自主舵,最劲爆的是新来的两姊弟好像是特聘的空降生力军,让众人很有舌可嚼。
“一定是很有来头的吧?”
“那个大美女公关还算有点名目,不过是业界新人;那个小弟……听说得过奖,不过资历更浅,年轻嘛。”
“美不美什么的,牧大无感啦!这谁不知道!多少美女自己送上门,都进不了我们牧大的眼。”
“是啊,以前也不是没有外聘新血的前例,牧大喜欢不按牌理出牌,不过有点奇怪……”
“什么?”
“那个小弟啊,他真的很怪。”
“你有听过他讲话?我都没听过。”
有人附议:“对!他都不理人的。”
“不理还好,一开口就更怪。”
“谁啊?”有人插花太晚没听到。
“那个小弟,就是前些日子大战暴龙那一个。”
牧洛亭走到转角后边,突然煞车。
“就是那个不讲话的插画美少年?”新来的轻笑,“远看还不觉得,但如果凑近看他,就会发现他很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
“是啊,那天我找他说话……虽然小我很多,但满可爱的,我当然想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