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呆了。
他将纸杯搁回桌上,道:“对,我本来应该是要去上班,可是路上我想一想,被你这样耍了三年实在是太不甘心,所以我又绕了回来,想当面问问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一段话说得周昕瑞哑然无言。
所以这不是巧遇。他知道了,知道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
她启唇,闭上;启唇,又闭上,反反覆覆数次,却始终吐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她试图解释,但是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他不会听,也不会信。
吐实向来只会自伤,然后害他心烦。只会这样而已,毫无其他意义……
见她低头沉默许久,方子博渐渐不耐烦了。他倾身向前靠了些,低头看着她垂眸的模样,“你不觉得你应该稍微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形吗?”
她扬睫,怯生生地迎向他的视线。
“我……其实一开始没打算瞒这么久。”他的视线太逼人,她忍不住又低下头去,“但是我真的找不到适合的时机——”
“什么才叫适合的时机?”他打断了她的话,讽道:“三年来都找不到的话,我看接下来的五年你也一样找不到。”
他说的没错,所以她反驳不了。
两人陷入了难以忍受的沉默。她偶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见他眉宇深锁,很是不悦,心里便是一阵煎熬。
天知道她从来就舍不得他生气、难受。
“……对不起。”她到底还是让他受气了。
“为什么要道歉?”她什么不说,偏要道歉,这让他更为光火。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废话!”他并没有咆哮,但口吻却是严厉的,“换作是你,你不气吗?整整六年,我以为你终于把我放下、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可结果是什么?你居然就住在我对面,而且我还是从别人那边知道这件事!”
对,他是气,气得想拍桌,但他气的肯定是自己。
她闷闷的说不出话来。这三年间,她一直不敢露面,就是害怕有朝一日终将得面对这样的场面。
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成为配得上他的那种女人,可她真的不知道“那种女人”又是哪一种。
为了更懂他的思维,她投入了理工科的世界;为了体会他的生活步调,她也让自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去上班,她便在家里着手接回来的软体开发案子;他下了班回来,她便跟着休息。
她过的几乎是他生活的翻版。
半晌,她仍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放弃了。
或许就像六年前他说过的那句话一样。就算他们继续下去,也只是互相折磨而已,痛苦永远大于欢愉。
思及此,他起身离席,不发一语掉头就走,却在踏出店外的瞬间,他想起了当年吻上她的那一夜。
他,真的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假装毫不在乎吗?
当初把她从身边赶走,别人看他或许无情冷漠,但唯有他自己清楚,他才是最后悔的那个人。
她从十二岁就缠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若要说她烦人倒也不是真的,她其实很识相,他需要安静的时候她就绝不会打扰他。那一路陪伴,她在他的身边待了十年,几乎长成了他心上的一块肉,亲手割下,怎能无感?
他常常想起她的声音、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撒娇缠着要他陪她吃饭的模样,想起她总会打电话叮咛他记得偶尔也要放松一下自己的口吻……
究竟是谁在折磨谁?
念头至此,他旋身折回店里,再次走到她面前。她抬头见到他返回,表情显得有些错愕,也有些惊惶。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他发现自己居然有股想俯首吻她的冲动。
当然,他还没冲动到这般程度。
“……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他咳了声,将自己的兽性先藏好,“你在考虑该不该搬走。”
她张着嘴,僵住。因为他说对了。
看着她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她果然又想发挥那远古时代小女人的识相精神。
他抚抚眉间,叹了口气。
“很久以前你对我说过一句话,”他沉吟了几秒,才继续道:“你说,你这辈子最不可能会做的事情,就是离开我。我有记错吗?”
一听,她讶异,没料到他会记得。
怔愣了几秒之后,她如梦初醒,急忙摇头。
他见了,满意地扬起唇角。所以,既然她记得,而他也记得的话……
“那就不准走,留下来把那句话兑现。”
语毕,他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咖啡店,留下满脸困惑的她。
周昕瑞呆茫地坐在原位,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漏听了哪个字?
否则……子博怎么可能要她“不准走”?这不可能吧?他赶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留她?
倏地,她蓦地惊醒,追了出去。
“子博!”这么重要的事,她得问清楚才行,“方子博!”可骑楼间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一杯咖啡摆上桌,作为和解的开端。
徐裕盛从文件里抬起头来,见是方子博,他露出了微笑。
“我听说你昨天请假。”很难得,这家伙除了病假之外,从未缺勤过。“你去找她谈过了?”
方子博只是简单点了个头。
“所以呢?有个结论吗?”徐裕盛欣然地接受了那杯咖啡。
方子博侧头想了想,那算结论吗?而后耸耸肩,没有绝对的答案,“大概吧,我不太清楚。”
“为什么会不清楚?”徐裕盛露出了一丝讶异,顺手拉来一张椅子,“坐着吧,你站着我好有压迫感。”
方子博照办,但事实上,他根本毫无久坐的打算,他只是来送杯咖啡,顺便为那天的事情道声歉而已。
“那天我的反应过度了,抱歉。”
“唉,抱歉什么,我根本没放心上。”徐裕盛笑了笑,摆摆手,真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也无话可说,尴尬地坐着,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方子博轻吁了口气,低声道:“介意我问一句不太恰当的问题吗?”“嗯?”都什么交情了,怎么可能介意?
“……在你看来,我爱她吗?”也许旁观者清。
听了,徐裕盛先是一愣,随后却笑了出来,这惹得方子博微微蹙眉。
“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在我看来,你根本爱死她了。”他摇摇头,不可置信,“你真的没有自觉?”
方子博答不出话。
“你如果真的毫无自觉,那你的感情迟钝度连国中生都不如。”
“去你的。”方子博忍不住苦笑。
徐裕盛拿起那杯热咖啡,递到唇边,道:“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你们两个可以搞得这么复杂。”
若没有爱,她何必远从南部只身来到台北,进了一所烂学校,只为了可以每天见他一面?若没有爱,他何必自掏腰包租套房让她住,只为了减轻她打工的负担,还特地每个星期空出两天去陪她?
这两个人的感情,好到无需言语,旁人一目了然。
然而有一天,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把她赶走了,就在他大三上学期结束的那个时候。
徐裕盛一开始以为导火线是那个缠人的学长,可后来据他观察,事情似乎又不是那么单纯。
就算问了,方子博也从未松口过。
但他看得出来,那女孩的离开对方子博造成很大的杀伤力。从前他只是冷漠了点,后来他几乎完全没有笑容;过去他本来就很用功,那件事后他更是疯了似的把自己埋在书堆里。
更糟糕的是,他浑然不觉。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反常,甚至深信自己丝毫没有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