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软弱无能,唯一能做的就是苟且偷生,留条狗命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期待有朝一日,有人上门找我。”
沈容堰握紧布包,艰涩地说不出话来;沈蓉清眼眶微红,直接朝张汉卿下跪。
“不管如何,小女子谢过张公子大义。”光是这句苟且偷生,就让她心有戚戚。
“不敢,姑娘快快请起。”张汉卿脸胀成了猪肝色,沈阁老会获罪入狱,有一部分是他的关系,他怎敢受此大礼?
陆长兴把沈蓉清扶了起来,心疼死了。他看向张汉卿,对方可能把憋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觉得轻松了,背脊比方才直挺许多。“沈阁老一案若沈冤得雪,你恐怕难逃罪责,不过我们会尽力保你一命,当作报答。”
“无妨,这些年我受够了,现在反而安心,如果陆大人有能力护我周全,也请护彭海周全,他……比我还要可怜。”张汉卿叹了一口气,实打实地为彭海感到悲哀。
“他家境好,做不做官都无所谓,是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对方家里出了个秀才,非要彭海有一官半职或功名在身不可,彭海才找上他爹帮忙买个小官,后来才知道那名姑娘是对方设的诱馆,全因为看上彭家的财力。那名姑娘最后真的对彭海动了感情,据实相告,提醒他当心,却活生生被勒死在彭海面前。”
众人讶然,陆长兴眉心紧蹙。
“我跟彭海本以为死定了,就算不在惩处名单中,早晚也会被灭口,怎知却奇蹟似地被保了下来。原来是帮着曹永祥运作这件事的人贪图彭家利益,舍不得砍了彭海这棵摇钱树;而我被留下来,不过是用来安抚彭海的棋子。只可惜黎光耀不再亲自出马,都是差人来要油水,无法进一步接触。”
张汉卿苦笑,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先处理沈阁老的事情要紧。”
“嗯。”
陆长兴看了沈蓉清一眼,神色十分坚定,仿佛离曹永祥倒台的时日不远了。
第8章(1)
有了张汉卿给的东西,事情又有新一步的发展。
原来收到彭海送过来的礼品后,张汉卿会按照指示将礼品装在米缸中,送到东北方一家寺庙的后院,名为观心寺,每次接手的小沙弥都不一样,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小沙弥不是刚剃度的和尚。他曾旁敲侧击,询问赠送的白米跟酱菜合不合胃口,还有在瓮里放了些香油钱,不知道够不够寺庙开销,小沙弥却一问三不知,说住持吩咐他们不可妄动。于是他求见住持,却次次未果。
沈蓉清说过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出现在沈家,若是运进曹永祥家里,恐怕要抄家才找得出来,如果曹永祥打起狡兔三窟的主意,很有可能还贮放在四年前的老地方。
陆长兴先找来秦王世子,摊开骆雨沿着观心寺周围绘制回来的街道图,先是锁定某个范围,经过几日的调查,过滤出十七户平常少有人出入的民房,再探得深入一些,其中有四户是曹永祥的产业,有三户是挂在曹家六等亲内的名下。
京师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曹家还有多少房产呢?陆长兴嗤笑了下,开始架起捕鼠的笼子。
几日后,漕帮丢了一笔货物,报案之后,先赔了笔银子,隔日秦王世子向上提报观心寺附近活动异常,疑似有人藏匿赃物,要求派下捜索的羽林令。陆长兴自己也有打算,他以漕运使的身分,亲自到访这座寺庙,求见住持。
“阿弥陀佛。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漕运使莫要见怪。”观心寺的住持走了进来,双手合十,向陆长兴鞠躬,挂在他虎口处的佛珠颗颗如珍珠白皙圆润,每粒有拇指大。
“住持不用多礼,陆某在此处也是个平凡香客,漕运使一名实不敢当。”陆长兴合十回礼,见住持抬头,他笑眯了双眼。
“我见住持顿生亲切之感,难怪路过此处会福至心灵,想进来添把香,果然此刻心情平静许多。”
这住持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左边鼻梁靠近眉心的地方,有一颗长毛的痣。
“大人有何困扰之处?贫僧或许能为你开解。”住持如是说。
“还不是船坞的问题——”陆长兴林林总总抱怨了一大堆,末了双手合十,朝大厅上的神佛虔诚一拜。“我别无他法,只能求助神明,愿添香油钱五千两,换船坞顺利运行。”
听到五千两,住持眼睛都亮了。“大人如此诚心,佛祖必会助大人一臂之力。”
五千两?不让曹永祥吐出个五十万两,就换他陆长兴改叫糟大人。
他朝住持笑了笑,阿弥陀佛几句佛话,承诺半个月后,带家眷过来添油斤,踏出观心寺时,脸色丕变,宛如罗刹。
没两天,秦王世子这边有了进展,他捜查到清单上的礼品,亮晃晃地摆满了两个仓库,惊动了曹永祥,还亲自过来跟秦王世子解释,半哄半胁迫地要他把这事压下来,不过秦王世子强调,掉东西的源头是漕帮,总要让漕帮过来指认一下,漕运使人还在京城里,总要给他个面子,顺便让他死了心。
曹永祥拗不过,只好苦着脸答应。
集玉阁这里也有消息传回来,托着沈香来攀沈蓉清的那些人,不找曹永祥求助,是因为没有珠宝良田可以说项,虽然占了一方亲戚的名字,也不过是比寻常人少拿点出来罢了,他们的底早就被曹永祥掏空。
往这方向一查,曹永祥真是肚大心大,居然坐拥了厉江以南、渤河以北良田二十四万亩,都是这几年才易主的土地,全部交给他两名儿子打理,嚣张的行径,据说连奴仆都能仗势欺人,横暴乡里,实在让人气愤。
证据收集了十拿九稳,现在该想的是如何爆发出来,才能一举拉倒曹永祥这座高坛上的石像,成为过街老鼠。
陆长兴把所有人聚集起来,将他的想法开诚布公。
“为了防止曹永祥把这件事压下去,一开始就得把事情闹大,大到皇上就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会有人呈报到他面前。沈阁老当年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皇上大统的京官,
对皇上有特殊的情分在,皇上绝不会坐视不管。”
陆长兴闭起眼,支着额角,拇指在太阳穴上揉按着。
“这份证据,我想分成几份,陆续寄给跟曹永祥不对盘的言官,让他们一天咬一口。三哥刚好在京内,你就托人找朝中旧识,就说有人送来份证据,看看谁能帮你上呈?不能帮,也能搅混一池水。”沈蓉清叹了口气,抹了陆长兴要她随身携带的玫瑰香膏,上前替他舒缓穴道。
这男人为了父亲的案子四处奔波,能利用的机会统统不放过,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去试、去闯,原本在她身上的重担全被他一肩挑起,她又不是石头,岂能不动容?
“为了三哥安全,你跟集玉阁阁主打声招呼,就安排在她那儿会面,请她替我们多留意些。”陆长兴握住沈蓉清的手,转头对她交代。
“好。”沈蓉清这次没有急着抽回手,反而是先安抚他。“我还没忙完呢。你跟世子还有三哥说吧,别理我。”
陆长兴笑了笑,把手搁回椅把上。“纵然顶了漕运使的封号,我也不过是个管南北交通的,这事我还真没有权力说什么,找朝中重臣连表上书一事,恐怕要麻烦世子爷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