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来。”他说。
龙天运也看着他,有霎时的迷惘。“交?交什么?”
清冷的月终于穿透云层,薄薄的光照在聂冬那张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彷佛死屍。
“胡真。”聂冬说。
在永京的那个夜里他也见过聂冬。事实上潜伏在永京时,他经常见到他,然而此刻的聂冬却像是换了个人似,跟以前的聂冬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身上散发着死气,眼里弥漫着看似冷静的疯狂。
“听到没有?交出胡真,我让你留个全屍。”
龙天运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些不合时宜地、惊奇地笑了笑。“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要胡真?”
聂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谁?”
霍家庄内人群无声地、慢慢地涌出。
他们身上披着毛皮,手里提着亮晃晃的大刀,脚步又大又稳,沉重地,每一步都踏出烟尘。
有人牵来赤红色大马,龙天运潇洒地飞身一跃而上。“北狼狼主。”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送入洞房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此刻应该与他的新娘子在一起才是——虽然大敌当前,但他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为什么他依然玄袍墨靴,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站在庄口仰望明月?
此刻他终于没戴面具了,可惜距离太远,所以即使没戴面具,她却依然看不清他眉目。
她多想亲眼看看他的脸,想知道那张脸与她脑海中的模样是否相同。
远远地,胡真微眯着眼凝视他,心里翻搅着各种错综复杂的滋味,似苦似甜。山路上的暗影层层叠叠涌上来,是幽州的长刀马队,凛凛长刀,森然罗列,铁盔重甲,看起来十分骇人。
可是他依然姿态悠闲地伫立着,彷佛前面来的不是可以轻易把他斩成肉酱的刀队,彷佛他眼里除了天上的一轮明月,再无其它。
是故作姿态吗?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龙天运似乎不是个会故作姿态的人。可是他有什么?不过是一千狼骑、一千霍家军,再加上数百个武林人,胜算实在不太大。
黑骑排众而出,那是聂冬。胡真不由得蹙起了眉。“怎么会是聂冬?”
“嗯,他在山下出现的,来得比预期的早,郑平让他领队。”傅以铮答道。
胡真愣了下。“这又是为何?聂冬只不过是夜枭小统领,怎么突然就成了能够领军的将军了?”
“应该不是……”傅以铮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雀儿们传来的消息。师妹跟聂冬总算是朋友,如果知道了那些事,会不会影响她的判断?
“怎么?”
“没……方才雀儿来报,说是聂冬收到俊帝密令,想是密令上削了幽州州牧的军权。”他避重就轻地回答,这也不算撒谎。
胡真趴在爱犬大白身上,总觉得这些事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霍家庄内密密麻麻地涌出人群,那是来自北狼的勇士,他们身上披着狼皮,巨大的狼首包着头,远看就像是一整群嗜血的、直立的恶狼。
据说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拥有“全狼”,由整匹狼连着狼首剥皮制成,而一个狼群里找不出几头能剥制成全狼的巨狼。北狼人高大,现在出现的这些更是个中翘楚,这里至少有好几百匹全狼,竟然找不到只围普通狼皮的兵士,看来此役北狼也是精锐尽出,势在必得。
要说服狼骑入关已属不易,更何况是这样一支绝对精英的队伍,或者该说……是谁有此等能耐?
突然,“吾等愿为狼主效死!”震天的呼喊声响起,连山岳也为之动摇!
狼主……胡真回头,山鬼正痴痴地看着他。
那怪人叫小胡公子“师妹”,他为什么叫他“师妹”?小胡公子是女的?他们虽然想过这种可能性,也觉得狼主最好还是娶个妻子而不是纳个男宠比较好,但眼前突如其来的转变真的教人很难接受。更重要的是,狼主要是知道他的小男宠变成女人了,会不会很崩溃啊?
“他是狼主?”胡真指着远方的龙天运问。
山鬼呆呆地点头。
北狼入主中土、一统天下后建立了金璧皇朝,一开始北狼与中土南北分治,
一朝双廷,后来北狼划为领地,由退位的皇帝统领渐渐成了惯例,一直延续至今。前任老狼头是燎皇,七年前燎皇去世之后据说狼帐不再从俊帝号令,而是由当地耆老按照旧制组成“狼团”治理,没想到现在居然有了狼主!
她早猜到龙天运是打算与北狼狼骑分进合击,却没想到他会是现任狼主,也难怪能调动这样庞大的武力。
“怎么样?听起来挺威风吧,比什么夭子皇帝可威风多了,比起来我还宁愿当个老狼头。”
“杀!”
崖下两军交战,顿时刀光、火光、厮杀声不绝于耳,但她却听到那来自过去的声音。
两军交锋,无数人头涌动,但她的目光却毫不困难地锁住了龙天运的身影。
“跟我私奔去迦兰河,你爹不剥掉你一层皮才怪!”
难怪总觉得熟悉,因为她听到的其实不是来自过去的声音,她听到的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那是已死的、兰欢的声音……
姓龙,因为他是真龙天子,名“天运”,兰欢登基时的年号正是“天运”。
她真迟钝,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她却至今才猜出来——或者是她心里根本不愿相信;她不愿相信兰欢会骗她,不愿相信兰欢认不出她,更不愿相信兰欢认出了她却又不与她相认。
兰欢始终戴着面具,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愿被她认出来不是吗?阔别七年,兰欢连她也不再相信了。能怪他吗?连自己的亲叔叔都会背叛,她呼延真,一个童年玩伴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公子……”山鬼焦急地看着他。
“咦?你怎么还在?”胡真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叫你走了吗?”
“狼主命山鬼保护公子,山鬼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公子身边!”
“别胡说了,干嘛死在我身边?你快走吧!”胡真不耐烦地挥挥手。
山鬼急得头上冒烟,但眼前的小胡公子却让他不敢放肆;那头吓死人的巨兽正双眼放光地盯着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吞了他。
北狼狼骑骁勇善战,霍家军棍阵威力惊人,再加上中土武林人的帮助,胜利的天枰似乎一面倒地倾向了北狼。然而五千大军啊,他们前仆后继,源源不绝!这世上总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退则死!惧则杀!”幽州军的军头不断吼着军令。
“临阵退缩者,三等亲内具杀之,五等亲流放终身,永不得赦!”
幽州兵士们宁愿战死也不敢后退一步,因为等在那里的,是比死还残忍的刑罚。
狼骑们陷入苦战。
“公子,你……你不是就在这里看着吧?”
胡真趴在熊獒背上,双眼直盯着山下,表情却是一片莫测高深的空白。“我也可以在别的地方看啊,你喜欢在哪看?”
山鬼急了。“公子——”
“闭嘴!再吵我就扔你下山。”傅以铮阴森森开口。
山鬼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人不知是哪来的,他所展现的武功招数怪异,身法更是迅捷无比、前所未见。
要知道,在南都能被称之为“鬼”,那不只是嘴上说说,身手不够飘忽鬼魅是绝对不够格的。在整个南都,要论身法论速度,他山鬼绝对有自信能排到前十。但这人抓他就像抓小鸡一样容易,他根本连撒腿跑开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