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浪琴走过去,走到他身旁,轻轻靠在他身上。他没看她,但也没拒绝,淡棕色的头发随风吹荡,如波浪般起伏。
这个侧脸,映像是那么吸引人。陈浪琴看得出神,忍不住伸手出去拨弄他散乱的发丝,他微微偏动,不肯让她碰他。她知道他还在生气,走开到一旁,望着茫茫的海面,不再说话。
所以她才觉得真要认真经营一种关系很麻烦,大多的非理性因素碍手碍脚。调调情,卖弄一下风情,虚荣地享受男性的爱宠,不是很愉悦吗?何苦太认真,去找这种让人神经耗弱的麻烦。而且陷入恋爱后,往往男人还有心做其它的事,女人则完全丢了那颗心。她不太喜欢那种魂不守舍坐立难定的感觉,所以不鼓励她自己太执拗。但现在……她回头看看杰瑞米。他还是不理她。
算了!她不再试着去求和。过几天,他气大概就会消,她避着他几天就是。
她还是不喜欢让自己太牵绊的事,太划不来。想想,一旦被“牵绊”住,那么多时间精神都要耗费在上面,神经随时受它牵动,随它哭,随它笑,一颗心忐忑不安,搞得自己筋疲力竭的。
光是想她就觉得很麻烦,还是算了。调调情就好。
第二章
一进“玛格丽特”,她就看到了他。
☆ ☆ ☆
他们说他是这个学校最有魅力,或者说吸引力的男人。流言满天窜,但来了一个礼拜,陈浪琴却一直没有机会拜见到。当然,她是有些好奇,传言总是具有感染力,见不到,她就更好奇。奇怪,这所学校说大虽大,但也就那么大,多半的学生不管修语言课程的或拿学位证书的,大部局促地挤在同栋四层楼高的教学大楼,学生教师来来往往,在电梯楼梯自助餐厅等处奔奔跑跑,四处穿梭,总会有机会碰撞到,但她却怎么就是碰不到。
她只是听说又听说。
他们说。
卡文范伦,三十一岁,金发蓝眼,五尺九寸高,阳光微晒的肌肤,像流行广告上的模特儿,带一些蛊惑的味道。头发柔顺起波浪,笑起来蓝眼微微地眯起来;看起来有些距离,但不致于太难接近。嗓音低,富磁性,而且,当然的,单身。至于有没有女朋友就不知道。
像这样,流言窜来窜去,她却怎么就是碰不到。
不过,她并不是太在意,她目前的问题已经多得够她烦了,没有那等闲情逸致去在意。事实上,她连同一班上课的人谁是谁都还搞不太清楚。整个星期,她不是这里转就是那里窜,忙得一团乱。此外,水土不服,外加时差性引起的失眠症,害她净往厕所跑,成天处在浑噩的精神状态。
这一天,倒让她碰到了。
连吃了一个礼拜的三明治,硬是教她连拉了一个礼拜的肚子。这一天,她急着跑厕所,而且是急得不得了,就在厕所前碰到了。她正伸手想推开厕所门,他正巧打从她侧旁经过——
看,所谓的相遇就是那么富传奇性而且戏剧性,虽然它一点也不保证必定唯美又浪漫。
这样的相遇一点震撼性也没有,新学生又多得像沙一样,去去来来的,谁记得谁是谁!所以,他只是很平静的望她一眼。
但一眼就够了。
她发现传言有些不准确。当然他的头发是棕的,但偏向粗旷的金,尚未磨淬的原矿的金,不是那么闪亮;蓝眼也不是那么蓝,有点鬼绿,不适合海洋,倒像湖、泊,更接近潭,深邃里带着一股冷森。他的身架的确好,高而且匀称结实,气质深沉,带点欧罗巴匈牙利贵族的味道——就是说不是那种加州阳光型的,而带一些神秘的雾气。她发现他的确很有魅力,但绝不是那种让人意乱情迷蛊惑式的,而是——怎么说,一种感觉吧。但感觉是见仁见智的,可以分支出八百万或一千万种说法,可怎么传言会那么绘声绘影,如火如荼?
一旦遇到以后,奇怪的,以后常常就会那么碰见。接下来一个礼拜,他们就开始常常不期而遇,总是在陈浪琴急着跑厕所时。她怎么也不适应住宿家庭准备的那可怖的起士三明治。
这一天,正确地说,第三个礼拜开始的第四天,她要“搬家”。打从上个礼拜,她发现居然可以在学校的餐厅吃到白米煮饭,她感动得差点没掉泪,当下决定收拾包袱搬到学校宿舍。“搬家”这种事琐碎又麻烦,她又急着跑厕所,又不巧碰到语言班八个星期举行一次的学习评量升级编班测试。总之,所有的事都挤在一团。
“怎么老是这样碰见你?!”在厕所前,她正急着推开厕所的门,他从一旁经过,四目交接,他停下来,眼底有些笑意,看着她问。
这该怎么回答?陈浪琴有些尴尬。肚子里的那些碳水分子正激烈的鸣金击鼓,她连笑都快笑不出来了,嘴巴歪斜,肌肉抽筋加不自主的抖动。
“运气啊,这样才够戏剧性。”她匆匆丢下一句,便猴急地冲进厕所,没来得及等他的反应。
就是这样,她才觉得少女式梦幻呓语地幻想太多一点用都没有,像什么重逢啊,邂逅啊,想像惊天地动鬼神,但实际生活里一点也不罗曼蒂克。看,“相遇厕所前”——这适合电影的片名或戏剧的宣传词吗?
当然是不适合的。不过,也没差,至少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
“吃什么好呢……”肚子里的东西一泻完,她就觉得肚子饿。已经十二点半了,餐厅里全是人。
她要了一盘炒饭外加一块炸鱼排。四处坐满了人,好不容易占到一个空位,才坐定吁了口气,她便忙不迭吞了一大口,心满又意足,一口接一口。一抬头,她就看到了他,就隔着一排桌子,在她的斜对面。
他也看到她了,脸上在笑。虽说是对她笑,但那个笑倒像是一种忍俊不住的好笑。也难怪。前一刻她才刚刚急着跑厕所,下一刻她就端了一大盘炒饭狼吞虎咽着。
陈浪琴微微脸红,吃太急的关系。她没回他的笑。事实上,他不是独自一个人,他两旁坐满了学生,一下子就转回他们原先的谈话氛围里,根本没再注意她。她喝口水,吐口气,又一口一口吃起炒饭。
然后,她忽然一阵眼花,有个人——正确地说,是一团花团锦簇,在她桌位对面坐下来。
“嗨!”对方裂嘴对她笑,甩动及腰乌黑的长发。
“嗨。”陈浪琴狐疑地回个笑。她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不认为她认识这个人——其实她也不确定,她对那身色彩有点仿佛的印象。
“我是海琳娜,上午也在东尼的班。”海琳娜睁着黑白分明而且水亮的大眼睛看着她,睫毛又浓又翘。
海琳娜?陈浪琴快速检验一下最近被时差性失眠症搞得耗弱且有些痴呆的记忆。她也在东尼的班,那就表示她们在同一班。她看看她那身花团锦簇……对哦!海琳娜!南美哥伦比亚来的热带型健美女郎。
“我叫陈浪琴。叫我浪琴就可以。”陈浪琴这次露出一个实心的笑。
她应该记得海琳娜的。同一班上课的人有来自日本、韩国、意大利移民、印尼,还有中国大陆,甚至埃及移民,就属海琳娜最抢眼。她那一身色彩风格强烈又逼人。每次上课,她老是看到一团缤纷;现在她总算明白,原来那个花团锦簇、老让她怀疑自己患了色盲的就是海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