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往前滑行,撞上墙后才戛然停止,项平当场死亡,狄明威父母送医不治也相继死掉;只有狄明威活了过来。
建平伯伯和她父亲怕她伤心难过,骗她说项平已经升上天,硬是不让她到医院去。但她却表现出不寻常的执拗,一路跟着到医院。
但她终究没能再看见项平,却在吹着阴风的医院旷地里,隔窗看见了狄明威。
后来她听说,建平伯伯收养了狄明威;然后,每年夏天,到了蝉声高鸣的季节,狄家全家依然到訪,只不过,项平换成了狄明威……
“狄妈妈!我回来了!”赵意中开门喊了一声。客厅里没有人。
狄明威十四岁那一年夏天,蟬声比往年都叫嚣得厉害。麻麻突然说出“婚约”的事,意中的父亲和建平伯伯都不表赞同,认为狄明威该有他选择自己的人生的权利,不该让他代替项平;狄赵两家的“约定”也不该由他背负,没有理由如此束缚他。
然而,狄明威却接受了。意中的父亲劝他不必勉强,仔细考虑清楚;他回答说,能成为赵家的“继承人”,他觉得很高兴。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浮现他惯常的谦和微笑,蝉声在外头高亢地叫着“知了”。
“狄妈妈?”赵意中又叫了一声,直接往卧室走去。
然后,狄明威就突然转学过来了。他和项平同年,因为那件意外事故,休学了一年,与赵意中成为同年级学生。
麻麻坚持他住在赵家,他却选择在外独立生活。他功课好,品貌佳,是师长心目中的好学生,是同僚眼中的好同学,更是爷爷、麻麻、爸爸、妈妈、狄伯伯、狄妈妈的好孩子。
“狄妈妈!”狄明威的母亲由卧室匆匆出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大门口走去。
赵意中忙喊住她说:“狄妈妈,你怎么了?发生甚么事了?”
“啊!意中,你回来了!”狄明威的母亲看到她,立刻绽开笑容说:“你建平伯伯醒了!你爸爸刚刚打电话告诉我,我正要赶去医院!”
“建平伯伯醒了?”赵意中又惊又喜。“我也一起去!”
“不用了,你刚回来,一定很累--咦?明威呢?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
“明威有些事,我先回来。”
“那就麻烦你留在家里等明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这样也好,赵意中点头。
意中的父亲、爷爷、麻麻,甚至建平伯伯,为了怕狄明威难过,都绝口不提那场意外,也不提项平的事。麻麻更不许她提起任何有关项平的种种,大家都很在意狄明威的感受。
她只好把项平忘了。可是,只要一到蝉声高鸣的夏天,她就无法不想起项平。
她并不是真的那么野,只是觉得,爬上树端,会接近项平一点--更接近升上天的她的项平……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了解狄明威为甚么要接受这樁“婚约”。他的所有努力彷彿都是为了代替项平而做,并不是真为他自己--狄明威,或者何明威在追求着。他时常浮在脸上的那抹谦和微笑,就是最好的说明。他在压抑“自我”,而成全一切原该是“狄项平”所该完成的任务。
连婚姻也是。
当初她对项平的承诺,如今却成为对狄明成的束缚;其实他没有必要接受狄赵两家所约定的事,而来束缚他的一生;他有权利发展他自己的人生,没有道理委屈自己。
她是这么想的。但是,有麻麻在,她没有说出自己想法的余地,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勇气说出来。
对她来说,命运的安排已经底定了……
快十二点了,狄明威还没有回来。赵意中走到门口张望几眼,不停打着呵欠。
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却又希望能亲口告诉狄明威这个好消息;但是狄明威迟迟不回来。
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在狄明威房门上帖着字条留话。
回房不久,她听到客厅里传来开门的声音--狄明威回来了。她忍着没有出去,凝神倾听;门外的脚步声很轻,似乎在怕惊扰到甚么。
安静了一会,然后,她听到他朝这里走来了!她连忙翻身背对着房门,闭上眼睛裝睡。
房门轻轻地被打开。她紧闭着双眼,因为闭得太紧,只觉得眼皮不断在发抖。
他静静站在她床边,没有出声。有五分钟那么久吧?她才听到房门又被轻轻带上的细响。
她睁开眼,翻身瞪着天花板--
项平在看着这一切!
项平--升上天的项平……
第五章
狄明威的父亲苏醒后,病情便稳定下来。意中的父亲和麻麻多停留了两天,见他情況已无大礙,才带着赵意中先回去,狄明威则留下来陪伴父母。
因为突然发生这种事故,因此,公开伙明威和赵意中的“关系”的计划就暂时搁浅。赵意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丝微的惆悵--她无法不在意邓冰婷。
隔天就要开学了,狄明威却迟迟没有回来。半个月前,建平伯伯就打电话给麻麻,表示已经出院回家休养,而且也开始工作了。
照理说,狄明威应该回乡下来了。但是,他却没有。
她尽量不做任何揣测,却怎么也忘不了邓冰婷梳着麻花辮、白净秀丽的伏在狄明威怀中哭泣的模样;还有那一晚,狄明威迟至深夜方归的迷惑。
算了!别再胡思乱想了!
赵意中跳下大榕树,扑到草地上,打个滚翻身躺着,顺手拔了株野草含在嘴里。
太阳是白的,项平化成了天的轮廓,高高地在云端俯视着她。
“喂,你还活着吧?”一张脸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挡去阳光。她没动,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那人弯着腰,俯脸看着她。因为姿势和方向相反的关系,她抬眼平视,只看到他有一个弧度很美的下巴。
“嗯,还活着。”她眨眨眼。
这张脸很陌生,看样子是外地来的。
“那就好。”那人站直了,四处眺望几眼,回头又俯脸问她说:“你知道到‘赵內小儿科’该怎么走吗?”
赵意中大感好奇,骨碌碌地爬起来,打量着对方。
寻常的白衬衫、灰色裤;唇红齿白麦牙糖的肤色,看起来很健康,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喏,往这条路一直走,转个弯就看得到了。”她伸手指路,才发现路边停了一辆挺破的跑车。
“谢谢。”他往车子走去,走了数步,停下来回头说:“对了,你爬树的技术不错!不过我劝你,少晒一点太阳,你的样子太‘健康’了。”
甚么嘛!这傢伙,竟敢嫌她!早知道就不告诉他怎么走,随手乱指,给他指到北极去!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确,她是太“健康”了,她的肤色只比巧克力白了一点。
她不禁想起邓冰婷那得白可以化乳的肌肤。
项平,拜托,她心中默祷。蝉声高鸣着说“知了”。
整个下午,她都躲在树上吹涼风,直到天黑了才回家。她告诉自己,她不是在意那个傢伙的话,只是--只是--只是觉得天气太热了而已。
晚饭后,麻麻端出一盘苹果,又大又香,咬起来清脆可口。赵意中随手一抓,啃了一大口,鼓起腮帮子,口齿不清地说:“真好吃!麻麻甚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是人家送的。”
“人家送的?”赵意中湊近那堆苹果,仔细瞧了两眼说:“是谁这么慷慨?进口的哦,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