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也是好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带着他一起出谷了,李玦暗暗替张晦怨张辉的凉薄。
张辉心里却在想:开玩笑,老子替李微之惹出的风流债背黑锅已够仁至义尽了,还要老子如何?
“牛牛,荀非那厮怕是不安好心,上回他和她堂妹将我骗得团团转,我误信你在谷里头出了事,这才指点他们入谷的法子。但后来我设法找到这儿来,才知道他俩根本不是什么堂兄妹,那女娃姓墨,他们是不是连你也骗了?”他跳过张晦这话题,满面担忧地看着李玦。
“我相信墨姑娘对我绝无虚言……”欺骗她的人不是墨成宁,是他,鬼清。
李玦沉吟半晌,她不可能说出袁长桑还活着的事实,她几乎能肯定张辉会对袁长桑不利,便轻描淡写道:“我有些事要办,他们是谨慎了些,未尝不好。”
张辉闻言立时跳起,急促道:“什么事?!宝库的事?!”眼角余光见远处桌边投来好奇目光,便又坐下,目光紧紧抓牢李玦的动静。
纵使张辉不高,背又驼得厉害,整个人显得短小委靡,李玦仍被吓了一跳,遂解释道:“和藏宝图无关,是……我要去实现我许下的承诺,此生和绝响谷约莫是无缘了。”
张辉听说和藏宝图无关,高耸的肩头一松。“牛牛你不知世间险恶,我是怕外人觊觎你娘留给你的财宝。”他特意强调“外人”二字。
“老张的用心我懂得。”长长睫毛半垂,让人看不清她神色。
“你明白就好。不过……牛牛你舍得?”
她知道他指的是离开绝响谷、离开迷蝶派众人、离开鬼清。舍不得又如何?
难道要回去?她太清楚袁长桑对山盟海誓的执着,“她心中无他”和“她消失甚至已死”,前者更让袁长桑无法忍受。
“舍不得也得舍得。”
“牛牛,你还记得咱们迷蝶派向来的作风吗?前有荆棘覆路,斩之;前有山贼挡道……”
“砍之。就算山贼是官人假扮,亦同。”李玦眼瞳乌墨如深潭底,前景彷佛不真实起来。
“我就点到为止。顺带一提,你同姓袁的远走高飞那日,鬼掌门向你爹提亲了。”张辉静静道。身后传来瓷杯落地的破碎声,张辉满意地勾起嘴角,头也不回道:“先前我说要去绝响谷探探我儿,我打算今晚出发,到时再向你拿紫花安魂草。”
他步履极为缓慢地踱向门口,如他所料,李玦喊住他。
“老张,替我准备一匹马。”
张辉浅浅一笑,摆了摆手便自顾自地走了。
这一夜,李玦心乱如麻,躺在李玦身侧的墨成宁很快发现她的不对劲。
“大嫂,可是哪里不舒服?”她起身忧心忡忡地看向翻来覆去的李玦,伸手探向她额头,却是一片湿凉。她心下一惊,赶紧起身点灯。
她立在床边,柔声道:“不舒服要和我说一声,要是大哥知道了肯定怪罪我。手给我。”
李玦柔顺地伸出皓腕,墨成宁往上一搭,轻声道:“大嫂,你思虑太过,损伤心脾,因而心血不足,血不养心……”她认真地低声叮嘱她,轻轻拍了拍李玦冰冷的掌心,未料李玦忽地手掌一翻,扣住她右腕脉门,一股炙气注入,她右手登时酸软无力。
“成宁,对不住了。”
墨成宁大为惊骇,不及细想便用左手掏出贴身银针往李玦手背一刺,李玦吃痛放开她。
墨成宁急奔至房门口欲夺门而出,尚未拔开门闩,便被李玦用含光剑挡住去路。墨成宁一咬牙,抄出今早才买的贴身匕首,格开李玦的剑。
“为何要杀我?”墨成宁才挤出这些字,出招便稍缓,差点被刺中,只得凝神接招。
两人在忽明忽灭的烛火中交手显得绑手绑脚,李玦顾忌荀非和余平,不敢有太大声响,只得加速出招,不让墨成宁有机会嚷嚷。墨成宁心一横,随手撒了一把带麻药的银针,便持匕首贴上前去。李玦哪里肯让她接近,含光剑剑势在墨成宁面前形成一道光墙,将大多数银针击挡下来,又踏着莲步避开剩余银针。
墨成宁见她露出破绽,迅速欺上前去,却是中了李玦的计。
“撤!”李玦轻喝,手如游蛇般拂过墨成宁腕间,墨成宁忽感一阵酸麻,匕首便落下了。
她向后一跃,眨眼间,李玦剑尖已指在她咽喉上。
“成宁,我就是这样一个贪心的女人。我不想负了师哥的爱,也不想让袁大哥怨我恨我,对不住了。”剑尖颤动,语气坚定。
墨成宁怒道:“你将我杀了,好让大哥不知道你心里早有了别人,却要他一辈子痴等着你!你好狠的心!”
李玦心一紧,长剑匡啷一声落地。看着地上闪着寒光的含光剑,只觉连长剑都在冷眼嘲笑她的失败,双腿一软,便滑蹲下去,“哇”一声哭了出来。
墨成宁正想踩住长剑,才发觉刚刚急于逃命,不及穿鞋,连忙缩脚。幸而李玦再无动作,她赶忙走向李玦,抄起地上含光剑以防李玦又发难。
“你待如何?”墨成宁强压下余悸,冷静问道。
“袁大哥他……宁可等不到我,甚至我死,也不愿知道我背叛他吧。”李玦哽咽道。
墨成宁想了想袁长桑的为人,咬着下唇默认。
良久,李玦方缓缓道:“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对不住。”
墨成宁神情复杂地瞅着李玦,只见她一脸惨白,一副要自尽谢罪的模样,心中又是苦又是恼。
她前些日子向荀非表白,虽然心知自己的想法是自欺欺人,但她却无法遏止地想,倘若她成全了这对鸳鸯,上天会不会也怜悯她而成全她?
她脑中浮现上回在绝响谷溪边,这对神仙眷侣相处的模样。
她不断说服自己,拆散这样一对爱侣会遭天谴。心中念着念着,一双杏眼也逐渐蓄满泪水,因她明白,袁长桑又多了一个背叛者。
她仰头硬生生收回泪水,淡声道:“大嫂……”又立即改口道:“李姑娘……你走吧。”墨成宁抛下长剑,抿紧发颤的双唇。
李玦一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劝他忘了我吧。”李玦长叹道。
墨成宁低着头,低声而清晰地道:“我此番来寻,只见到李玦牌位。李玦已死多年。”
李玦呆了片刻,随即心下感动,晓得她是在向自己保证会让袁长桑死了这条心,便抄起剑击断腕上玉玦。她还剑入鞘,道:“这玉玦,原本是我死后才要取下的。”
她将两段玉玦轻放桌上,又放上当初定情的木芙蓉银簪,正色道:“李玦受墨成宁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便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
墨成宁叹了口气,她实在说不出“好好生活吧”、“祝你们长长久久”之类的好听话。
“保重。”语气不轻不重。
李玦又作了一揖,抓起早就收好的行囊,离开客栈去与张辉碰面。
荀非与余平正在一楼木桌旁小酌,余平贪杯,已醉得不省人事。荀非今早在驿站接到家里来的信,信中百般催促他归府,说是石家要挟荀家再不提亲,石家便要物色其它女婿人选,至今还拖着纯粹是来自石家小姐的坚持。
都已订了亲,还恐生变?
荀非再看一眼信纸,字里行间皆是复仇的迫切性和对他的期望,他冷冷一笑,却是自嘲,接着按例将信纸探入油灯引燃,丢进碗里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