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成宁捏紧内袋银针,打算若对方一有动作,便以此制敌。
“另一位姑娘怎不出来,这是嫌我琴音难入耳吗?”声音平板无调,使人不寒而栗。
墨成宁只得暂时松手,徐徐行至荀非身侧,张嘴想学荀非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才说个“不”字,便被男子眼中杀人般的寒光吓得说不出话。
方才白衣男子一直低头弹琴,是以现下才瞧得面貌——或者说即使他抬了头,仍旧瞧不清其面貌,因他唇部以上,戴了一副亮银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一双招子闪着森寒光芒。
“你们以为刚刚才被发现哪?”美貌女子娥眉一挑,戏谑说道。
荀、墨二人俱是一惊。
“早在你们翻石落水,师哥便察觉了。”女子下巴微抬,对于师兄精湛的武功颇是骄傲。
“师妹,稍安勿躁。”男子语音依旧冷淡,目光中却多了点宠溺。
“不愧是师哥,真了解我。我许久没动动筋骨了,师哥你就让我发功一下,一下就好。”女子娇嗔道,绕至男子身后嘻嘻笑着。
男子瞟了她一眼,又道:“你们非我谷中人,来绝响谷,所为何事?”
墨成宁心想,这大抵就是“阴间琴师”鬼清了,张辉说他对李玦疼爱有加,想必不至为难他们。思索片刻,便朗声道:“实不相瞒,我要寻一名唤作李玦的姑娘。”
话才说完,便见男子目露凶光,女子更是已拔剑砍将下来。
“要见李玦,去阴曹地府便是!”她娇斥道。
这下兔起鶄落,墨成宁吃了一惊,未料这天仙般的人儿如此泼辣,见男子并无阻止之意,只得硬着头皮与女子缠斗起来。
荀非大惊,正欲出手相助,便见男子身形一晃,已到跟前。
“你若出手,我便奏琴。”寥寥数语,却充满胁迫。
苟非看着女子逗弄小猫似的舞剑,自己却无从相助,咬牙道:“阁下便是阴间琴师鬼清?”
“没错。挺久没听到这称号,真真令人怀念。”
“玩够了,就下手,别忘了你答应晦儿今日要教他武功。”鬼清提高声量提醒师妹,脚步虚浮,眨眼间便已坐定岩上。
那女子啧声道:“跟小丫头玩好没劲,罢了,饶你一命。”
荀非闻声松了口气,他见那女子武功恐怕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可要是鬼清插手,就是十个他也打不过。
女子目露狡光,笑吟吟道:“不如,废你那不象样的武功就好。”皎白玉手探过去,眼见就要挑她筋脉。
荀非立时欺过身,格开了女子藕臂,将墨成宁护在身后。他只求脱身,对于女子出招,只守不攻。他周身真气流转,一挡一格虎虎生风。墨成宁捣住左肩头被划开的口子,一颗心却悬在荀非身上,焦急不已。
琴音骤起,荀墨二人俱感一晕,苟非出手不得不缓了下来。
女子嗔道:“师哥你出手我便没戏啦!”
“有人无视我警告,先给他一点教训。”鬼清淡声道,却仍是依着师妹,停止弹奏古琴。
荀非无奈,只得抱拳道:“姑娘承让了。她非武林中人,还请手下留情。”
便跳开墨成宁面前。
女子笑道:“本姑娘这辈子还不知道‘让’字怎么写,说什么承让。”说着便一剑刺向墨成宁足胫,这一次再无放水。
鬼清袖袍一挥,嗤嗤嗤几声响,暗器已朝荀非几处要穴破空而来,虽让荀非一一避开,却也因此不及救助墨成宁,低头一看暗器,却是几粒碎石。
眼见腿上就要被刺个大窟窿,墨成宁脑中一片空白,已管不上是否泄露袁长桑身分,下意识使出袁长桑传授的看家绝活“星天雨山”。
即使未臻火候,此招依然来势惊人,铺天盖地而来的毒银针,被任何一根刺中,若无解药便能致命。
女子倏地脸色惨白,手中含光剑脱手落地,人竟杵在原地不知要避。
鬼清急纵至女子前方,左手抄起地上含光剑,刹那间舞动起来,当下强光闪耀,令人为之目炫,光影交错织成细密光网,竟尔守得密不透风,银针半根都没落到两人身上。
女子朝浑身杀气的鬼清摇了摇头,踏步如莲,来到墨成宁跟前,唇瓣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姑娘,袁长桑是你什么人?”
鬼清闻言浑身一震。
墨成宁汗涔涔,虽已筋疲力竭,仍是不敢大意,退了几步,道:“袁长桑是我结义大哥,我今日受他所托,来寻李玦。”
她想起刚刚这女子言下之意似是说李玦已死,悲愤之余,颤声道:“你们把李玦给怎么了?”
墨成宁状似拨整散落前额的乌发,实则解下藏有剧毒的耳环,心道:拼着一死,也要带回大嫂骨灰!
女子凄然一笑,深深瞧了鬼清一眼,眼波流转,似乎有诉不尽的悱恻之情,良久,才微启樱唇道:“我便是李玦。”
啪搭一声,墨成宁手中耳环落了地。
第8章(1)
“你……”墨成宁蹙起秀眉,看向女子,又看了一眼鬼清,近乎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女子也不顾荀非就在一旁,翻起左边袖口,露出白皙光洁的手腕,腕上戴着一枚玦状玉环,以澄澈碧绿为底的蓝田玉,上头交杂着烟雾般的墨绿色,恰似融了一片山水于玉玦中,上头刻了个“李”字。
墨成宁再无怀疑,袁长桑曾说李玦腕上配戴了一枚玉玦,如环而有缺。
那玉玦自李玦有记忆便已存在,除非以利器击碎,否则终生皆脱不了手;李家男子世世代代皆配戴“李”字的环状蓝田玉佩,女子则戴有一枚蓝田玉环,只是制作李玦玉环时,不慎裂了条痕,便将就着磨成了玉玦。
“大哥要我交给你一样东西。”墨成宁取来银针挑破襦内缝合的暗袋,取出一木芙蓉刻纹的银簪。
“还记得吧?”她小心翼翼递出。
李玦只觉天旋地转,恍若隔世。取过银簪,细细端详,确是当年她赠予他的定情之物。
她又信又疑,道:“袁大哥不是早死了吗?”
“大哥正在疗伤,他当年托了封信给鬼掌门,你……没收到吗?”墨成宁瞄一眼鬼清,却看不出其表情。
李玦倏地转身,对着鬼清叫道:“师哥!”她眼睫颤动,一张丽容血色全无。
“你不是说袁大哥死了吗?”
虽只是刹那的事,鬼清冷峻目光中竟闪过一丝惊惶。他闭目不语,半晌,才道:“我不愿你去找那登徒子。”
“师哥你……”许是气过头,李玦才叫了几个字,便不省人事,仰头晕了过去。立在李玦跟前的墨成宁急忙伸臂过去,才刚触到她柔若无骨的背,就见一道白影晃过,李玦已然在鬼清怀里。
他抱着李玦,眼里尽是疼惜,走了几步,冷冷道:“两位这边请。”
荀非与墨成宁心中犹豫,不知这鬼魅一般的绝响谷谷主会不会突然翻脸,互望了一眼,皆无动作。
“师妹的客人,我不会动。”鬼清丢下一句话,便飘然离去。
墨成宁见着鬼清对李玦的态度,心中凉了半截。看来那入谷的重重障碍,不只是为了保护谷中人,更参有鬼清的私心。
一行人前后进入一栋石屋,这石屋由大理石岩砌成,一入屋便消去了大半溽暑带来的不适。踏人前厅,便听得隔壁饭厅一群僮仆来来去去,正准备着晚饭。
门外山茱萸树干旁,探出一颗小脑袋,一名约莫十岁的男孩见到鬼清背影,欢喜地蹦跳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