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杜晴春不知何时探出上半身,似乎发现她的为难,朝她伸出手。
阮秋色愣愣地望着他。
“你不是上不来吗?快呀。”他的手晃了晃,等她把手交给自己。
难道……他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动作吗?阮秋色暗忖。
那双比她还大的手近在咫尺,她想不起有多久没有握过了。
“快点,我躺的地方要变冷了。”杜晴春恶声恶气的催促,但是从头到尾没有把手缩回去的意思。
一想到要握着他的手爬上去,她竟有些迟疑不前。
已经有好几年她刻意筑起主仆间的藩篱,两人维持一种微妙的距离,而今,她却有种倘若握了他的手,那种难以言明的差距就会被打破的感觉。
但,那是不能被破坏的。
“我自己——”
“就叫你快点了。还磨蹭些什么?”没耐性的截断她的话,杜晴春探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不顾她意愿把她拉上屋檐。
阮秋色又是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温度先令她错愕。
他的手,好冷。
“少爷,你在这里待多久了?”上到屋檐,她立刻问。
“要你管。”杜晴春上扬的凤眸不带恶意,朝她一瞪,发现她手中握着的驴打滚,马上抄了过来,扔进嘴里。
可恶,他是从何时起养成靠这类甜糕维持冷静和好心情的习惯?
“是。”水嫩的唇蠕动了下,最后她顺从地闭上嘴。
杜晴春冷哼了声,往后靠躺回琉璃瓦上,“你没给我多带些驴打滚上来,这样对吗?”
阮秋色一边将外衫给他罩上,边回答:“晚膳的时间到了,请少爷下去用膳。”
“我还不想下去,要人送上来好了。”乖张的大少爷如此命令。
阮秋色晃了四周一眼,“是。”
有时候他真恨自己这种找她碴的习惯,偏偏每次都被他万能的总管给堵得无话可说,挫折感很重。
“算了,晚点再下去吃。”杜晴春不悦的改口。
“是。”她不坚持,静静坐在一旁陪他。
杜晴春高高翘起脚,一抖一抖的,丝毫气质也没有。
“秋儿,看看最亮的那边。”他用下巴努了努方向。
“是总管。”阮秋色一边纠正,一边听从的转头。
杜晴春彻底不当一回事,“你可知道那里是哪里?”
“那幢最高的楼是蔺城的千喜楼,那些架高的围墙围住的自然是蔺城了。”
“虽然市坊分离制严明和宵禁管制,但是在坊里头,根本就不受这两者的控制,凤翔比长安还要清楚的表现出这一点,所以蔺城才能如此放肆,竟在坊内大剌剌的营业,夜夜歌舞到天明。”
“蔺城的前身是风月街,若两者相较,凤翔的居民一致认为如今的蔺城修砌筑围,是一件值得嘉许的事情。对于蔺城的主事者也多为好评。”来到凤翔也届满一年,阮秋色对这里早有大概的了解。
“那么他们擅自修改街道就是对的?”方扇扬动的细微风声呼应杜晴春挑眉的动作。
蔺城在凤翔总能制造出许多茶余饭后的消息,有名到连他们在长安都听过,杜晴春甚至写过不少和蔺城以及前身风月街有关的名人录,对蔺城的了解绝非点到为止。
“所以少爷主张任由烟花场所和一般百姓居住的地方毫无分界?”阮秋色不带任何感情的反问。
杜晴春手中方扇扬呀扬,笑问:“你不觉得凤翔的府尹在这件事情上丝毫不插手干预,挺奇怪的?”
“少爷是想打探符大人的事。”阮秋色的话并非问句。
“你还记得前年观书楼大火时,烧掉了哪些书吗?”杜晴春的话题总没个固定的主题,随便乱跳。
“凤翔的古丹凤,上郡的石舟风,成都房喧茗和傅莲臣,兴元的常淑君和傅韶茵共六册名人录,以及地域史凤翔篇。”阮秋色想也不想即刻回答。
“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他没有提及地域史的部分,而是问名人录。
“没有关系。”这是她早已调查过的结果。
“那么和凤翔的史料又有何关系?”
阮秋色想了想,“我想应该是就近烧掉的。旧观书楼里,名人录和史料是放在一起,尤其名人录是按照地域史的分类下去排放,所以可能性很大。”
“但是凤翔旁边放的该是上洛和新平的名人录,怎么偏偏烧掉上郡,成都和兴元这几个地方的名人录呢?”
“也许烧书者在不同的地方都点燃了火,才造成这样的结果。”这些她都设想过,所以她很快回答出来。
“你倒是说说地域史兴元篇放在哪里?”身子一转,杜晴春改为面向她侧躺着,好似狐狸的眼睛漾着浅浅的笑意。
阮秋色认得这种眼神,那通常是他心里有所算计时才有的。可惜她参不透,只好老实回答:“旧观书楼一楼的第十六排书柜。”
“那凤翔篇呢?”眼里跳跃的光芒更加璀璨,他嘴角泛起的邪气笑痕,一半被遮住,阮秋色只能观察到一半。
“三楼的第二十一排书柜。”她努力思考自己到底漏了什么。
杜晴春改握扇面,用扇柄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她的脑袋,“如果你是个偷偷摸摸闯入别人家,要放火的坏人,会有那个闲情逸致跑超过上下两层楼吗?”
阮秋色皱了眉,没想到这点。
“这么说,烧书的人是特别要烧那几本名人录和凤翔的史料,却不小心引起大火烧掉观书楼的了……”
“非也。特别要烧那几本名人录和凤翔的史料这是有可能,但绝非不小心。因为起火点和放置那些书籍的地方不同,也不在附近。”杜晴春朝她挤眉弄眼,嘲笑她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也有可能是烧书者把书带到起火的地点烧。”阮秋色提出自己的看法。
“如果你要把书带走,干嘛还烧?难不成烧书还得看风水?”杜晴春三两句把她反驳得无话可说。
“再者,你仔细看过起火的地点吗?”他虽然用了问句,却没打算等她回答,迳自往下道:“总共有两处起火点,分别在不同的位置,之间还隔了一段距离。”
“少爷的意思是……放火的嫌犯不只有一个人?”
“可能来了不同的人马,可能他们各自的目标不同,但狼狈为奸,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放了火以后就跑,可能其中一方知道对方的存在,或者打着拿对方当饵的主意……总之有很多可能。”
“少爷认为他们不认识?”他所做的猜测中,完全没有两处起火点是由同一伙人纵火的可能性。
“有迹可循啰。”他语调轻快,眼里仿佛藏着天大的秘密。
“怎么说。”她不意外的追问。
杜晴春又恢复仰躺的姿态,原本精明推敲的神情忽然变回满不在乎的模样,啐了声道:“我说了那么多,难道你不会自己想?”
“……”阮秋色无话可说。
她的少爷……今晚突然变得可靠许多。
但是事情都过了一年半了,现在才说起这些观察到的结果,是不是太晚了?
如果这些事能早一点发现,也许她就能掌握嫌犯的线索,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怀疑自家人了。
自从昨夜后,阮秋色便怀疑杜家有内奸。
虽然还找不出确切的证据,可是种种怪异的迹象和直觉就是这么告诉她,所以她必须做些准备。
“少爷,我认为你该到长安去看看史今书坊的营运状况。”
杜晴春蹙起眉头,不悦地道:“那里有你爹顾着,再安全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