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算是一首优婉的乐章,今晚这场邂逅,也许连一个音符都算不上,好像过日子,都充满着这样子的相逢,当时让人莫名的感伤,莫名的惆怅,甚至莫名的震憾,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走到木木的角落,拉出一张椅子坐下。
“什麽时候打烊?”
“快了!”木木看一下表。“再个把钟头。”
“以後没事不要抓我来出公差。”
“为什麽不要?赚个零用钱也好。你还在意小陈的话?别理他,那家伙就那个死样子,我也常被他气的!”
“也不全是因为那样。”我看看周遭。“这里面的空气,感觉老让人觉得一股颓废堕落的气氛,不像这个年代的,好像时光倒流,又像是世纪飞梭,搞得人昏沉沉的,分不清时代空间。”
木木哈哈大笑。
“你怎麽想得出这些形容词?别那麽敏感,这里没有你想像的那麽糟!除了小陈那个怪物,大家都是很正常的。”
她男朋友,大气系的,排球校队,攻击手,住椅背上一靠,右腿弯膝弓张,架在左大腿上。
“这是富裕过盛,缺乏精神文明特有的虚无现象。靡烂奢华,偏偏又极度空虚迷茫。醉生梦死,纵欲狂欢,倒真像什么王权宫廷的景象。饱暖思淫欲——比这还糟!”
“天啊!你们两个!”木木叫道:“吃错药了?拜托不要这麽哲学,讲些莫测高深的话,我听了会头痛抽筋!”
“轻松一下!”我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开玩笑说:“哲学大师不是这麽容易瞻仰得到的,难得你一下子碰到两个!”
“苏宝惜!”排球校队说:“你还挺幽默的嘛!没有小林说的那样,离谱得不食人间烟火!”
“黄大维!”木木大叫,尴尬地看我一眼。
我摆摆手,重新回到吧枱,蛇腰美女已经不见人影,希望是离开了。
“回来了。”小陈笑咪咪的,不怀好意:“玩得还开心吧!”
我只是微笑,应付这种人,沉默最好。早先算是我看走眼了,竟然觉得他木讷羞涩!
“快下班了!住哪?待会送你一程。”他不以为意,继续说,一边忙着清洗酒杯。
“我来!”我连忙说,同时伸手。
“没关系!”他咧嘴一笑,滴几滴泡沫在我手上头。“你别听小林胡说,那家伙就喜欢毁谤我,编派我的不是。”
“你担心她说你坏话?”
“耶倒不是!”他又咧开嘴。“不过那家伙好像跟我有仇,老是看我不顺眼。真是的!交个女朋友也碍着她了!”
说的跟真的一样!我觉得好笑,拿着抹布擦拭吧枱,掩饰嘴角的笑意。
水蛇腰这时一扭一扭地走过来了,新擦的红唇泛着一层黏腻的油光,油亮亮的,让人联想到内感、厚唇,性之类的暧昧图象。
她这一出现,眼前自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缠绵。我当作自己是在看电影。吧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快打烊了。
“又在妨害风化,败害善良风俗了。”木木跟黄大维走过来。
我把她拉到一旁。
“木木,你送我回去,你有骑车来吧?”
“啊!我还得留下来帮忙结算金额。我表叔来转一圈就走了,把店丢给我,真讨厌——叫大维送你好了!”
“也好!”我点头,又说:“你表叔倒真放心,这麽一间店就这样丢着!”
“钱多嘛!”她耸耸肩。“本来店是我表姐在掌理,上个月她结婚度蜜月去了。我那些表哥表弟的,个个不成材,来店里这麽一转,自己喝的倒比卖掉的多。我表叔一生气,把他们通通赶回家。这下却害惨我了,没事就得过来充当店小二,还连你都拖下水了。”
“真的还是假的?”我半信半疑,又实在是不相信木木说的。
“骗你的!”她吐吐舌头:“我表姐结婚了倒是真的,不过我那些表兄弟可是个个成材争样,有自己的事要忙,我表叔看我闲着没事,才叫我暂时过来帮忙!”
“你这家伙!”我用力往她头上敲了一记。
“大维!”她叫了一声,排球校队应声而来。“麻烦你送阿宝回去,我这里还有事走不开。”从我坚持不准再叫我ECHO,她就改口喊我“阿宝”。
“麻烦你了!”我到吧枱里柜拿出背包。
小陈靠了过来。
“要回去了?不是说好顺便送你一程的!”
“谢了!情圣!”木木顶回去:“你那辆破车,安全吗?”然後转向我,说:
“路上小心!明天记得要来,说好帮忙一个礼拜的,不准黄牛!”
“知道了!”我点点头,她才放心地拍拍我的肩膀,看着我跟黄大维推门走出去。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太阳移照到中天时,我才起床。打开窗子一看,那景象真是叫人惊心。晴空蓝艳得像油彩,彷佛手一抹,就可沾上黏手的颜料;而烈日如聚光灯一般,孤悬在油彩当中,凝聚了所有的炙热与光亮,稍一探看就立刻头昏目眩起来。周旁的日晕一环,染晕着虹的七彩,也是赤焰一般不可逼视。空寂的巷道,静无人车马喧,远处人君移转,一切动作都像是慢格播放的影片,惊悚至极,却发不出一句声响。整个感觉好像时空都静止了,所有的景观全被凝入一种静寂中,一丝风也没有,连空气都像是被凝住了。所谓永恒——
我开上窗,重新躺回床上,却怎麽也再睡不着。随便洗把脸後,再套件衬衫,就往楼下冲出去。
还是户外的感觉好,人群在走动,车子在滑动,小水沟的水在流动,各种声响霹雳啪啦地在震动,处处充满生命力,让人感觉自己的确是在活着,在蠕动着。刚刚那种“永恒”的感觉真可怕,什麽都是静止的,一点也没有流动的生命力,感觉上像人迹绝寰的废墟。
夏日午後是最多这种令人错愕起时光步调的景象。总是这样,多情惹得多愁,多愁惹得多忧,到最後不快乐垫了底,日子又开朗不起来。
我甩甩头,在一处露天咖啡座坐下来,难得在台北街头看得到这种欧洲的景观。还好,沿着店檐延搭出了一座顶篷,遮去了炙热的阳光,否则,这种浪漫也着实叫人吃不消。
Waiter在一旁等得不耐烦,我还是研究了老半天,才点了一杯冰咖啡和夹蛋三明治。
街头风景没什麽好看,咖啡既不香也不醇,三明治更是索然无味。我喝了一口冰水,咬了一口三明治,就对着远处天空发呆。
“发什麽呆?”一双手在我眼前摇晃着。
我循着手往上看,那唇鼻、那眉眼,那笑容、那身影——
“沈浩!”我叫出声来。
竟然是这样子的重逢!偶然——真是的!
“沈浩!”我又叫了一声,他在我对面坐下来。
Waiter走过来,他点了一式的冰咖啡和夹蛋三明洽。还是五年前的沈浩,也许更成熟更漂亮了。
“我叫沈浩,你果然没忘记。”他含笑说。
往事如烟,恰似池畔波光粼粼,这时节,又到了下水的泳季——我幻想过无数次美丽心动的相逢啊!怎麽这重逢,一点惊心的震撼都没有?!
“什麽时候回来的?”我问,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凄凉。情到浓时反为薄,激动过後,再颠覆不出什麽更为沸腾的热情。五年,叫我等得太久了。虽然这当中,我的语音是抖颤的。
“上星期。”他回答,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这些年——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