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乖。还记不记得叔叔?]郑旭阳很为这个小孩心疼。
[记得。]其实春夏一点都不记得。
郑旭阳伸手要抱春夏,春夏躲避不依,缠着颜冬玉。颜冬玉对郑旭阳露个歉然表情,说:
[小孩子就是粘妈妈。]低头柔声说:[春夏,乖,郑叔叔最疼你了,让郑叔叔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不好。]春夏不肯。
[这孩子真是!]颜冬玉抬起头,望向站在一旁像木头人一样的连秋风,说:[天气这么好,秋风,你陪旭阳到外头走走吧,别老是闷在病房里头。﹂
连秋风张开嘴,似是不愿,半晌吐出话,却说:[ 春夏,妳留在这里陪妈妈,要乖,别吵妈妈。]
春夏安静点头,小脸倚偎在颜冬玉怀里。
两个男人默默走出去。
走到医院前院的草坪,郑旭阳迎着阳光,总算说:[学长,你再这样下去不行。]
连秋风明白他说什么,苦着脸,说:[我知道。]
[知道是不够的。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过自己是什么样?你这样子,嫂子会担心的。]
连秋风呆半晌,然后垂下头,十分丧气。[我知道。但我没办法,我忍不住。]
[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忍不住也要勉强去忍。还有春夏呢,你想到她没有?你
看看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到最后语气成指责。
连秋风脸上闪过一丝惭色,随即又回复木然表情。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垂着头说:
[我知道我疏忽了孩子。但这时候,我实在顾不到她了。我……旭阳,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明白,学长。]郑旭阳拍拍他,[让我来吧。在嫂子病情稳定前这段期间,暂且就让春夏到我那里吧。你专心照顾嫂子。]
连秋风无言。这当口,他实在想不到女儿了。
而这一[暂且],连春夏就再也没有回去连家过。
第二章
2
郑旭阳带春夏回家,对太太儿子女儿解释原委,说:
[春夏暂时就跟我们住在一起。来,春夏,这是郑阿姨,关昭哥哥和关玲姐姐。]
春夏像机器娃娃一样,任着郑旭阳牵动。
[可怜的孩子!]郑太太如同慈母一般先伸出手搂住春夏,[不要怕,有皖姨。皖姨会好好疼你。]
关玲羞怯地拉住春夏的手,努力挤着笑容。
郑关昭没那么热心。年纪不同,他没那心肠。事不关己说:[爸,你要带几个毛头回来都无所谓,只要别叫我当保姆就成。]
关昭上郑家夫妇不约而同白儿子一眼。
[春夏,]郑旭阳弯着身子说:[以后你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懂吗?]
小春夏机器娃娃似透明的眼珠一 一照过郑旭阳、郑太太、郑关昭及关玲,最后
停在郑旭阳身上。
[爸爸呢?]没有九岁小孩的呢哝似软语,反而有硬度。
[爸爸在医院照顾妈妈。叔叔会常常带你去看妈妈和爸爸,但春夏要乖、听话。懂吗?]
[嗯。]一听能见爸爸妈妈,春夏很快点头,[春夏会听话,郑叔叔要带春夏去看爸爸妈妈哦,一定。不能骗春夏。叔叔要跟春夏勾指头。]伸出小小的手。
[好。叔叔跟春夏勾指头。]郑旭阳笑开,蹲下去迁就小春夏,粗大的手指勾住春夏小小的手指头。
春夏这才满意地笑了。关玲也跟着笑。
[小鬼头。]郑关昭不在意的咕哝一声,倒佩服他老头有那等耐性和时间和小毛头穷耗。
春夏倒听见了,也听出那语气里的漠不关心,直觉认为这个郑关昭是不喜欢她的。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她又不是永远要待在郑家,只要她妈妈病一好,她就可以回家了。
心里这么想,在郑家的日子也就没有那么难过。
事实上,郑旭阳一点也没亏待她,关玲有的,她都有,拿她当女儿;郑杜皖对她也不坏,温言软语,该做的也都为她做;而有一点内向且害羞的关玲,很高兴有她这个伴,从不曾排斥她。就连漠不关心的郑关昭,碰到面了,也会聊表关心地像换小狗一样摸她的头。
但春夏最讨厌郑关昭这个举动。她不想当小狗。她看过很多人家里养的小狗宠物,总是摇尾乞怜得厉害,乞求饲主的关心,那嘴脸实在很难看。就好象郑太太养的[玲玲]一样。她很不喜欢那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小狗。
因为心里有这样的嫌恶感,春夏从不露出宠物的嘴脸,也不像宠物那样摇尾示好乞求主人的关注。如此,无形中也少了一些寄人篱下的退缩感。
她满心期待。期待他们一家三口早日去儿童乐园。
这个心愿却、水远无法达成。
颜冬玉的病情坏到不能再坏,癌细胞把她曾经的丰盈水灵全都吞噬掉。春夏被带到她病床前时,她只剩蜡黄的一层皮挂在骨架上,一口气吊着。
[妈妈……]春夏哭起来。再钝,心里也知道母亲不对劲。
[春夏……春夏……]颜冬玉像鸡爪子的枯骨手使尽力气握住女儿的小手。
病房外,连秋风红着眼,两眼布满血丝,一眨,泪水连鼻水就流下来,痛哭失声。他知道妻子不行了,再也忍不住。
郑旭阳拍拍他,也无意相劝,让他哭个痛快。
[爸爸在哭……]春夏听见。她一边抽气一边抹泪。
颜冬生已经没有力气掉泪了。她用全部力量的握着春夏,交代说:[春夏要乖,要听话。妈妈以后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帮妈妈照顾爸爸……]
[不要!春夏要妈妈回来!]春夏一听又哭嚷起来。
[春夏……]颜冬玉张开嘴上 口气吊不上来,再没力气说下去,握紧的手也松开垂下。
[妈妈!]春夏大声哭叫起来。
连秋风和郑旭阳急匆匆跑进去。颜冬王尚呼吸着,只是说不出话了,悲伤无言口地望着他们。
终究,没能捱过这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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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当天,春夏被里了一身黑衣服,像个小寡妇。
殡仪馆整个的建筑就像个坟场,长长的烟囱冒出的烟细缕不绝,像条蛇,一直蔓延到天边。
郑杜皖攒着春夏的小手,要她跟妈妈说再见。春夏不肯,哭着甩开她的手,奔到她爸爸的怀里,哭叫着:
[爸爸,我要去儿童乐园!你说要带我去儿童乐园的!]一直没忘,父亲承诺过的,要带妈妈和她,一家三人一起到儿童乐园的快乐梦想。
[春夏乖,爸爸以后再带你去……]连秋风不懂春夏的心思,只是喃喃哄着、
哄着,又哽咽起来,失声痛哭。
春夏还是哭嚷着,重复着要父亲带她去儿童乐园。
郑旭阳以为她还小,不懂事,包容地将她带到一旁,说:[春夏,别哭了。听叔叔的话,叔叔改天再带你去儿童乐园。
[不要!我要爸爸!他说要带我和妈妈一起去的!]
郑杜皖见春夏这么哭闹,不觉有一丝厌烦。好生诧异,觉得这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等薄情,自己的母亲死了,还只会哭闹,只知道闹着要去儿童乐园。虽然
年纪还小,但也耒免太任性太自私娇蛮。心里原先对春夏的那些温柔和慈爱,不禁冷掉很多。
一直置身事外的郑关昭也忍不住皱眉,认为春夏不懂事,暗暗摇头。
没有人明白,在春夏心里,[去儿童乐园]却是象征一种家庭团聚的幸福。好像只要去了儿童乐园,妈妈就会回来。因为父亲承诺要带她和妈妈一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