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好气地咕哝了句。「这丫头是不是太心急了?」
在他腿伤渐癒、复健略有进展后,舅舅便开始将他休养期间累积的公事带回家让他处理,也定好了回公司上班的时间。
起初他对进公司十分排斥,但意识到自己重生在哥哥身上,公司的事就变得责无旁贷了。
之前虽听哥哥提过公事,但毕竟是头一次接触,他花了不少心力在熟悉公司业务上头,天天都忙到两、三点才睡。
而被他取名为「十五」的大狗,手术后在动物医院住了好一段时间,加上等待为它量身订制的轮椅,一直到昨天,他才与丁萌萌把它接回家里。
只是他没想到丁萌萌已经迫不及待要让大狗适应用轮椅取代双腿学走,一大早就把他给吵醒了。
既然醒了,他也没道理再睡回笼觉,虽然想加入丁萌萌的欢乐阵营里,但一想到昨晚舅舅拿给他的公司产品线原物料供应厂商的资料,他还是迅速梳洗完毕,下楼进书房与舅舅讨论公事。
一个小时后,他原本想与舅舅回公司一趟,但赵叔又提起母亲想见他的事,他不得不暂缓公事,面对这几天他一直逃避的问题。
丁萌萌正巧回到客厅,听到他们的对话,索性壮起胆子加入游说的行列。
「阿言,你再过几天就要回公司上班了,真忙起来又不知几时才有空和姑姑说话,难得姑姑精神不错,我们吃完早餐一起去看看她好不好?」
当她的话再次问出口,季拓言温和的神色又再度一僵。
「我……」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丁萌萌便敛住笑,小小的手心覆上他的手背,认真道:「阿言,你想后悔吗?」
季拓言定定看着她,不知她问这句话的用意。
不等他开口,她缓声说:「人生无常,某些人、事,一旦错过了,或许这辈子就再也不能见。」她抬起眼深深地看着他。
「就像我很后悔,上一次见到阿拓哥哥时,没和他好好说说话,没多花些时间陪他……你难道没想过,我们很可能连和姑姑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走了吗?」
据她了解,姑姑在生下双胞胎后患有严重的忧郁症,不只吃得少,睡得也少,这两年又因为癌症缠身,拒绝做化疗,身体每况愈下。
季拓言想告诉她,他不在乎,但却无法否认,除去心头的恨意,他的心其实是渴望着母亲能抱抱他,告诉他,她错了……
但他知道,这根本是异想天开的想法。
他知道母亲患有严重的忧郁症,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出生就否认他的存在,对他哪还会存有愧对之心?
所以就算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他也不会伤心!
第5章(2)
丁萌萌见他沉着脸不说话,表情严峻,还透着一股不让人靠近的冰冷,她为难地咬着唇。
她心疼姑姑时时念着想见儿子,也跟赵叔说好了,一定会拉着季柏言去见姑姑。
但这次好奇怪,他到底在抗拒什么?为什么一提到要见姑姑,他就是这副模样?
虽然她有些怕他这表情,但又担心他心里有事不开心,于是放下了坚持,说道:「好啦!你不想去就别去,不为难你。」
唉!她真是个容易心软又失败的说客。
她敢保证,这会儿她顺了他,再见着其他人时,她又会开始懊恼自己怎么不强硬些、不多撒一点娇,哄他答应。
见她垂下眉眼,小脸蒙上明显的失落、自责,他的心紧紧一揪。
丁萌萌一向都是他的软肋,即便他真的不想去见母亲,却不忍心让她为难;再则,他想到与哥哥天人永隔,曾经想说的话却来不及说,于是缓和了神情,妥协了。
「算了,要去就去呗。」
丁萌萌听到他说的话,暗暗松了口气,开心地勾住他的手。
「答应了可不准赖皮!」
季拓言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笑应。「知道了!」
他迟早要面对母亲,再拖下去,或许真的会成为彼此的遗憾啊!
吃完早餐,季拓言没等丁萌萌开口再确认,便让她带着他到母亲的房间。
而确定他的想法、完成众人期盼任务的丁萌萌也松了口气,开开心心拉着他往姑姑位在大宅后端的房间走去。
行进间,季拓言的心情很复杂。
从出生后他就没有见过母亲,关于母亲的事以及她长什么模样,都是舅舅及哥哥强加让他知道的。
如今要真实面对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他忐忑思忖,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
因为心情太过混乱,丁萌萌在耳边吱吱喳喳说的话他只听了几分。
当他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进入母亲那有着与医院相同味道的房间里,正帮季夫人换点滴瓶的护士恰巧半挡住她孱弱的身形。
丁萌萌刚刚好像说过,母亲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只能靠注入营养剂维持,在护士忙完离开后,他的视线落在半躺在床上的妇人,心不由得紧紧一揪。
很多年前他看过哥哥带来的相片,相片里丰润秀美、气质出众的美丽女人是他的母亲。
很美……对他却很残忍,他当时看了一眼后就把相片丢到一旁,却阻止不了母亲的形影深深地烙进脑海中。
可如今,因为病痛的折磨,他几乎认不出她的模样了。
她看起来有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就在他心思紊乱起伏之际,季夫人看到儿子以及活泼的侄女,费力扯了扯苍白的唇角。
「姑姑!」她还没开口,丁萌萌已经蹦蹦跳跳挨到她身边,缠着她说话。
季拓言茫然地杵在原地,看着两人的互动,觉得他好像又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残缺身躯,与她们之间像隔着一层玻璃,无法跨进她们的世界……
「阿言,你在发什么呆?快来和姑姑说说话啊!」
丁萌萌朗甜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他回过神,依旧茫然地看着她对他招手的热情笑颜。
见他没移动脚步,丁萌萌上前去把他拉到床边。「姑姑说想看十五,我去前院把它带到窗边让姑姑看。」
说着,她向母子俩道了再见后走了出去。
季拓言被拉到母亲的床边,全然失了方寸,连视线都不想落在母亲脸上。
季夫人看着儿子反常的反应,不知怎地,脑中蓦地闪过这些日子昏睡时的片段。
她见到死去的丈夫,丈夫用沉痛哀伤、却又不忍苛责她的语气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儿子?
虽然丈夫没说是哪个儿子,但她知道,丈夫说的是那个天生畸形、没有双腿的小儿子……拓言。
她依旧记得当年看到那个畸形宝宝时内心的震撼……她觉得对不起丈夫,加上那时产后忧郁症严重,所以只能逃避地认定,自己只生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宝宝。
这些年她的忧郁症因为贴心的大儿子以及药物的控制而日渐舒缓,儿子更是时时提起小儿子的事。
但每提一次,就像是拿刀戳进她心口,让她承认自己当年做错了,她是一个多么坏的母亲。
最后老天给她的惩罚是……让她罹了癌,让她肉体受折磨,惩罚她背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如今走到了这一天,在生命随时走到尽头前,她必须做一件事。
她拉住儿子的手,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柏言,你最近在忙什么?怎、怎么都没来……和、和妈妈说话?」
看着母亲虚弱憔悴的模样,季拓言竟感到不忍,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扯了个谎。「抱歉,最近公司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