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糟糕!看情形我如果坚持一直待在这里,又回不去的话,不是粮水不继,就是被搜查捕获。可是我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这里?一旦离开,回去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严奇,如果你抓到我,会是大功一件吗?」我低哑着声说,那低沉甜净柔媚,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严奇显然也吓了一跳。他看我一眼,随即闭上眼,让密室的空气保持最沉静的死寂。
密室沉静至极的气氛让人昏昏欲睡,我也闭上眼睛,放松肢体。渴睡乡在向我招手,我看到「斯舞庄」在风尘中斑剥……爹爹娘娘含笑在月光染亮的庄院前邀月飞舞,小小的我,和但澄在一旁,看呆了过去……
还有那风和那流水淙淙,空气中满是花草沁人的磬香。但澄在伸展台上优雅的笑着、旋舞着,一个回身,转旋成太平洋一碧万倾的波光,水涛中,爹爹娘娘的身影浮飘在每个随浪起伏的波折中……我伸手想捞,浪花越退越远,我探身下去── 不要── 「杨舞姑娘!杨舞姑娘!」
严奇的叫唤将我和噩梦切离,我睁开眼,自梦的混沌中清醒,对他微弱笑了笑,擦掉额前的冷汗。
「什么时辰了?」
「还早!月亮才刚上山头。」他回答说,递给我一碗清水。
「谢谢。」水入喉中,湿润了那份干涩,舒服极了。
他也为自己斟了一碗,倾头一饮而尽。
「严奇,这样行吗?你一直陪我待在这里,宗将藩倘若有事找你怎么办?」我看着他揩干嘴角的水珠。
「不碍事。」他只是简短的回答一句。
空气滞流了半晌,我又开口:「严奇,难道你从来没有对宗将藩的神圣权威怀疑过?你真的以为誓死对他效忠,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要你做什么事,你都不得违抗,甚至要你的命──你心里真的从来没有疑惑过吗?」
「够了!杨舞姑娘!」严奇恍若岩石般,定定地矗在黑暗中。「我不准你再说任何对宗将王不敬的话。王爷是上清国最伟大的存在,我不许你有任何怀疑!」
「可是,你究竟帮了我……」
他抿紧嘴辱。藏匿帮助我,无疑是背叛宗将藩,是他对宗将藩的赤胆忠心里一个洗刷不掉的大污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助我,因为嫣红的缘故吧?我想。
「谢谢!」我低声向他道谢。严奇冷酷无情的外表下,其实包藏了温暖有情的心肠。他太清楚我被发现的后果!忠诚和情义之间,他到底还是选择了情义之事。情义无价,我欠他和嫣红,一款生命的债。
说什么上王一族自有辨别银舞公主的方法,怎么辨?还不是强行交入后官!这么浅的道理偏偏大家都想不透,还真以为什么上王、王爷的当真是什么天生之子,对他们敬若神明,丝毫不敢有任何僭越违抗之志。苯!还说什么只有他们一族配穿什么银服──糟了!
「严奇!」我觉得无端的慌张起来。「你说那个宗将藩,是不是、是不是穿着银袍、戴金冠、束银色腰带……」
「是的。」他疑惑地撞头看我。
「银带……」我像是被击中了要害,强悍不再。那个人,昨日早上那个人……
「快,严奇,」我打着冷颤,几乎是用呻吟的声音说:「快回去找嫣红,看看她是否平安!快!快去!」
「你说什么?」严奇皱紧眉头。
「快回去看看嫣红有没有事!」内心那种虚慌感,一直攫紧着我的心脏,那心跳声,感觉起来那么不切实际,像是随时有停止的可能。「昨天清晨,嫣红姊弟带我回家,他们离开后不久,有人潜入屋子。那个人头戴金冠,身穿银袍,腰系银带,神色很冷漠。一开始我没有放在心上,全部的心思只是想着该如何才能回去,所以不久就忘了这回事。听你提及时,我也只觉得隐隐有种不安,但一直没想那么多──是他!一定是他!他知道──快!快回去!」
那种虚慌感侵入我的脾肺,我弯下了身子,颓倒在地上,拚命咽吞着口水。
严奇的脸色由血红而苍白而铁青,再转为死白,他颓然坐倒在地上。
「严奇!」
严奇举步移走,动作却僵硬得跟机器一样,丝毫没有生命力。
我重新靠墙而坐,呆垂着头,半醒半昏沉,半梦半知觉。到了下半夜,严奇还没有回来,我越等越心焦,离开密室潜回嫣红的茅屋。
那情形真是惊险万分!平时看惯电视剧,还以为天下守卫全都呆若木鸡,只要一根手指头就应声而倒;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些卫兵,灵敏得像人精,稍有风吹草动,就反应神速,厉害得很。
我能顺利的离开楼花阁,还是拜运气所赐;虽然如此,我还是紧张得直冒汗。仓促间,衣袖勾住树丛,越扯越糟,我只好脱掉外袍,勿匆离开。
嫣红家中空无一人,没有收拾过的痕迹,我走到床板躺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大概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我还有这个胆躲回到这里。
我盯着丑陋单调的天花板,思绪如走马灯般的奔窜。如果嫣红真是给抓走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逼问我的下落──糟糕!嫣红根本不晓得我到那里去了!他们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宗将藩一怒之下,会不会将她……
不!应该不会的,可是……这专制时代,人命那么不值线,一切只以在上者的喜怒为行事依据……
我越想意识越混沌。天亮以后,正想合上眼,听到外头有嘈杂的声音,附近人家都赶早起来作活了。
我弹跳下床,躲在窗边,门口正聚集了一群村妇,指着嫣红家屋子七嘴八舌不停。
「可怜哪!一家子就剩他们俩姊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昨个儿一早,王府里卫士将蒋大人就带人给抓了去。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一个头上缠着藏青包头巾的老妇说。
「还说呢!」一旁一个花开盛期左右岁数的女人,伸着五指蔻丹,拍着胸口,一副不胜惊吓的柔弱说:「昨儿个真吓死我了,我送我当家的出门,才一转头,就看到卫士将大人带了好多卫士一路吆喝过来。开头我还以为要捉拿什么大盗,后来才知道是嫣红那家子出了纰漏!」那女人姿态甚多,挑眉挤眼间颇有股媚骚劲。「我就说嘛!人不可貌相!平时看她文文静静,谁知道暗地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都让府兵拾抓走了。」
「我说媚蔷,」离门口最远那个胖胖、一脸福相、穿着花布粗服的老妪说:「你说话可要留点口德,现在嫣红姊弟人都给抓走了,也不知是个吉凶,你这样损人家,有损阴德!」
那个叫媚蔷的女人撇撇嘴,朝身旁穿红裳,和她一样一身狐媚味的女人使个眼色。那女人会意,娇声叫了起来。
「哎呀!我说福婶啊!」她摆动着薄纱中,眼珠子使坏地转了一转。「话可不是这么说。我们也不是存心要说嫣红的坏话,不过您想想,如果嫣红真要没犯什么勾当的话,宗将王爷英明圣勇怎么会无故派人将她俩姊弟捉了去!」
她这话一出口,全部的人都噤了声。看来宗将藩这三个字,在这里代表了无上的权威,只要抬出他的名讳,便没有人敢冒亵责、违叛他的罪名。这是个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的专制暴虐时代;搞不好,也许是要杀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