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在撒谎。」
杜阡陌伫立着,没有动弹,仿佛石像一般,百蚀不侵。
良久后,熙淳终于退开一步,满面失落,「你的身子没有发烫,你的心音没有加快,」她泪水涟涟,「你果然对我丝毫不曾动情……」
他轻声道:「臣不敢欺骗公主。」
「那么夏和呢?」熙淳不死心,最后问道:「她拥抱你的时候,可有不同?」
「她从来没有拥抱过我……」他看向远处,悠悠答道:「只有我拥抱过她。」
呵,这个答案真是让人心碎呢。她还能说什么?除了嫉妒和认命,她实在找不到别的出路。
熙淳低声道:「好,我帮你去见渭王。」
这个男人永远不可能属于她,那么他的决定,无论生死,她都不打算再去管了,反正管也管不了,由他去吧。
她在这青春芳华的年纪作了一场美梦,现在,梦该醒来了。
第十八章 父子相认佳人远嫁(1)
驿馆里很安静,渭王拓跋元治坐在窗前独飮。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萧国的花酿了,崎国只有高梁酿的酒,不似这般清香甘醇。
有二十年了吧?距离上次目睹这里的景色,至少二十年了。
他还记得那个与他一同飮花酿的人,那张容颜在岁月的流逝中不曾消褪,年纪越大,记忆反而越清晰。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琴声,琴音时而低咽,时而清扬,就像山中的泉水一般,听来声声落入心底。
这曲子他好像听过……
对了,他的确听过,就像这喝过的花酿,那曲子他曾经十分熟悉。
拓跋元治不由得站起来,踱步至院中。
驿馆的花园并不大,穿过几丛灌木便一览无余,他看到一名素衣男子在月下抚琴。
这男子他不曾见过,是这驿馆里的杂役吗?看这穿着气度又不太像,可他并不曾听说这驿馆里还住着别的客人。萧皇怕人打扰他,体恤他丧妻之痛,已经挪出此处给他独处。
拓跋元治不由对这男子的身分有些好奇,索性步上前去一探究竟。
男子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抚琴时眉心紧蹙,似乎琴音勾起了他万般心事。那张清瘦的容颜十分俊美,然而美中却不带阴柔,还颇有几分挺拔之气。
拓跋元治忽然觉得对方跟自己有几分相似,那眉宇之间、那抚琴的神态,活脱脱是年轻时的自己。
那男子忽然吟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拓跋元治一怔,这一首诗是他年轻时最熟悉的诗句。他接着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琴声停滞,男子抬头看着拓跋元治。
「打扰了,年轻人。」拓跋元治笑道:「不过这首诗实在熟悉,勾起老夫一番回忆,还请见谅。」
「这是一首表达思念的诗。」那男子轻声道:「想不到阁下竟是知音。」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拓跋无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阵感慨,「的确是首幽苦的诗。」
「这是我娘亲教我的诗,我娘亲曾说,既然思念,为何不见?仅是因为不得闲?」
拓跋元治蹙眉,心里忽然有什么感应一般,只觉得眼前的男子非同寻常。他问:「你娘亲……教你的诗?」
那男子轻声道:「她还曾把这首诗教给我爹,本来以诗言情,是想让爹爹多加思念她,然而就如这诗中描写一般,爹爹一去不复返,只剩我娘徒离忧。」
拓跋元治脸色一变,更加仔细地打量那男子,那感觉越看越熟悉。
男子起身,施礼道:「给渭王请安。」
「你知道老夫的身分?」拓跋元治心下一紧。
男子问道:「渭王可能猜着晚辈的身分?」
「你是……」拓跋元治半眯起眼睛。
「晚辈杜阡陌。」
「杜阡陌……」拓跋元治骇然,「你真是……陌儿?」
杜阡陌依旧那般不动声色地唤了声,「父亲。」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二十年,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亲生父亲见面的情景,就因为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才让他可以像现在这般从容。
「陌儿,你怎么在这里?」拓跋元治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你怎么从狱中出来的?怎么进驿馆的?无人发现吗?」
「这个父亲就别多问了,」杜阡陌沉声道:「孩儿此次前来,是想对父亲说——渭王妃并非孩儿所杀。」
拓跋元治点头:「为父相信你,为父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你根本没必要杀她。」
「父亲当真相信?」见他这么笃定,杜阡陌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杀了她,于你有什么好处?你马上就要跟萧国公主成亲了,未来贵为驸马,锦绣前程,何必惹上这等祸事?」拓跋元治微笑着,「若说是为你母亲报仇,那就更不至于。萧国公主曾与你母亲的死有关,你都能原谅她,真心喜欢上她,我那妻子你必然不会计较。」
杜阡陌不由道:「父亲对萧国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啊。」
拓跋元治点头,「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与谁有关,我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孩儿并不是指这个。」他是否真心爱上了夏和,原谅了夏和,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但拓跋元治却说得如此笃定。
「为父虽远在千里之外,可心却从没离开过这里。」拓跋元治叹道:「陌儿,你可能不会相信。」
杜阡陌沉默。片刻之前他还不会相信,但这瞬间,他却觉得这个多年未曾谋面的父亲的确一直关心着自己。
「陌儿,随为父回崎国去吧。」拓跋元治一脸担忧,「如今到处都在通缉你,萧国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杜阡陌涩笑道:「父亲可是要孩儿在崎国隐姓埋名生活?」
「为父会找机会让你回渭王府,给你应有的名位。」拓跋元治道,「为父知道你曾在御学堂授课,深得萧皇赏识,比起你那几个没出息的弟弟周正多了。从前碍着我那妻子没能让你认祖归宗,如今再无顾忌。」
听这语气,拓跋元治与渭王妃并不十分恩爱,否则这描述之间怎么会少了伉俪情深?看来渭王妃娘家势大,平素在家张扬跋扈,常常欺压拓跋元治的传闻倒似真的。
杜阡陌犹豫着,「容孩儿再想想吧……」
「怎么,你不愿意随为父回去?」拓跋元治问:「难不成……你还牵挂着夏和公主?」
杜阡陌不语,相当于他默认了。
他不想就这样离开,无论如何都要再见她一面,就算此生背负杀人的罪名流亡天涯,也要再与她见上一面……
拓跋元治却道:「不必再惦记着她了,她已经答应与崎国和亲。」
「什么?」杜阡陌身形一僵。
「她已经答应拓跋修云,愿做崎国太子妃,化解两国边关战争。」拓跋元治淡淡地道:「和亲的消息这两天便要昭告天下。」
不、不可能,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他以为她会一直等着他,至少不会这么快就嫁给别人……
而且是嫁给陷害他的人。
她一定有什么苦衷,他得去问问她,当面问问……
拓跋元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阻止道:「陌儿,不要冲动,如今你是被通缉之人,不能冒然露面,若真想再见夏和公主,将来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