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瑶使了个眼色,要阿贵送客,回头看着坐在榻上默不吭声的阑示廷一眼,凑近钟世珍低声道:“外头寒冻,今儿个就暂时让天衡待在这儿,请阑爷先移驾其它客房吧,要不病气染给他就不好了。”
不等钟世珍应声,阑示廷先开口了,“不用了,我待在这儿就好,天衡今儿个晚上让我照料即可。”
莫知瑶偷觑了他一眼,眉头都快要打结,眼前的状况是她怎么也厘不清的。他看起来不像在作戏,对待世珍也不像是看穿什么,也许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他根本不知道世珍的真实身分。
“示廷,不用了,我留在这儿照顾天衡就好。”钟世珍直瞅着宝贝儿子苍白的脸,满心不舍。
“今儿个不是说有人设宴吗?掌厨的你待在这里好吗?”阑示廷徐步走向她,精准地避开莫知瑶,没让人看穿他双眼不便。
钟世珍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把厨房丢下,肯定里头已经一团乱,“知瑶,你先到前头吧。”
“有寒香和霜梅在,出不了什么乱子。”莫知瑶撇了撇唇,瞧阑示廷睬也不睬自己,揣测他根本记不得她这个人。
“就算不出乱子,就怕两人吃了闷亏。”
“……我知道了,一会就让阿贵守在外头,有什么事喊一声。”
“嗯。”她轻应了声。
莫知瑶离开后,就见钟天衡虚弱地张眼,她坐上床畔轻抚他微凉的颊。“天衡。”
“……爹爹。”本想要喊娘的,可瞥见阑示廷就站在床柱边,教他急急改了口。
然他的一举一动岂逃得过钟世珍的眼,见他即使病着,却始终谨记她说过的话,教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爹爹,我擦干净了,没事了。”
钟世珍愣了下,意会他的话意后,只能从喉间挤了个虚音应着。
钟天衡见状,小手轻拉着她的。“爹爹,我不痛……你也别痛。”
钟世珍喉头滚出破碎的呜咽,不住地抚着他的头。“对,只要你不痛,爹爹就不痛。”
她是个多失职的母亲,竟还要儿子安慰她!
“爹爹,对不起,你在忙,我还……”
“嘘……”她亲了下他的小嘴,额抵着他的。“该说对不起的是爹爹,在你难受的时候没有在你身边。”
“爹爹,不哭,我不痛的。”钟天衡不住地蹭着她的脸,泪水沾湿彼此的。
他不痛,可是她好痛!
她心疼得像是要碎了般,难过自己竟还让个三岁娃安慰,可真正需要安慰的人明明是他呀。
“钟爷。”门外传来轻唤声。
钟世珍起身,抹去脸上泪痕。“老张,怎么了?”
“钟爷,厨房里整个都乱了,前后道菜都乱了序。”负责厨房的管事老张在门外万般无奈地说着。
他知道钟爷的儿子身体不适,他实在不该在这当头叨扰,可偏偏今儿个有人设宴,主人又是大内重臣,这菜肴讲究精致,要色香味俱全还得考虑前后道菜的味儿相辅相成,少了钟爷整个厨房都快炸锅了。
钟世珍闻言,不禁看了儿子一眼,不知道该如何时,感觉有人轻抚着自个儿的头,她微诧的望去,就见阑示廷道:“去吧,小家伙有我看着。”
“可是你——”
“我是盲了,没有残,待会阿贵就回来了,有什么事我会要他处理,尽管忙你的。”感觉他似乎动也不动,他抚至他后脑勺的大掌微使力,将他给压到胸膛前。“偶尔依靠旁人不是什么罪,儿子是你的,但他也有我疼,不需要担心。”
钟世珍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温热的气息透过力道彷佛打进她的心里,安稳了她一直惶然的心。
这就是依靠人的滋味?其实她来到这个世界能够存活至今,知瑶和寒香姊妹功不可没,亦是依靠她们最多,但却和依靠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也许,因为他是个男人。
“爹爹……”
钟世珍顿了下,赶忙将阑示廷推开,回头就见宝贝儿子扁着嘴,满眼无声控诉,教她羞赧欲死。
“天衡,你乖,叔叔在这儿陪你,待会爹爹得闲就来陪你。”
“嗯。”
钟世珍垂着脸抹着残留的泪,不敢看向阑示廷。“示廷,天衡就麻烦你了,待会阿贵会把熬好的药送来,有什么问题再跟他说一声。”
“好,你也别太勉强。”
钟世珍轻点着头,随即开门跟着老张离去。
而房内,阑示廷摸索着坐在床头,再伸手轻触钟天衡的颊。“小家伙,好些了没?”他的颊还是偏冷,但仅以温度判断实是不足。
“好多了,叔叔根本就不用去叫爹爹,爹爹会很担心的。”钟天衡小声抱怨着。
“三岁娃就像个三岁娃,你装老成做什么?”
“我三岁了,我知道不能给爹爹添麻烦。”老成?老成是什么东西?
“你三岁了,却还是很喜欢你爹爹抱你亲你。”
“那……那是因为是爹爹啊。”他羞窘地辩驳。“旁人我还不要呢。”
“喔,所以我想抱你,你是不肯的。”
“当然不肯,你又不是我爹爹,我才不会认贼作父!”这话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阑示廷撇唇哼笑了声。认贼作父?世珍到底是怎么教他的,连认贼作父都说得出口。
“小家伙,想当我儿子并不容易啊。”
“我又不想当叔叔的儿子。”
“看来这九节鞭,你是无缘可学了。”
“叔叔……”娇软软的嗓音毫无羞耻心地传来,然后他的手被抓住,就贴在那粉嫩的小脸上。“叔叔不是爹爹,可是叔叔跟爹爹都是绝无仅有的。”
阑示廷浓眉微挑,尽管双眼不能视,但他彷佛可以瞧见一个三岁娃极尽谄媚地贴着他的手撒娇。
绝无仅有?这话倒是顺耳了些。
如老张所说,厨房简直忙到快炸锅,炙物烧烤熟度大乱,羹类冷盘更是缺东少西,教钟世珍焦头烂额,担忧儿子之情被她暂时抛到一边,一样样地补救检查,才让人送上桌。
岂料,不但是厨房一团乱,就连跑堂和丫鬟都缺得紧,今儿个摆在秋芜堂的宴席让人手严重吃紧,为免热食变冷盘,身为大厨的钟世珍也在忙到一个段落后,带着几名尚有余裕空闲的仆役送菜到秋芜堂。
踏过一座跨桥,便听闻阵阵悦耳丝竹夹杂着放肆的笑声。
这情景钟世珍看惯了,想当初她生下天衡后,本来是在纵花楼里当个跑堂丫鬟,可谁知道竟遭人骚扰,习惯性地反制对方,后来是知瑶想尽办法圆了这事,但从此之后,只要踏出她的院落,就只能着男装。
跑堂跑不成,有次楼里大厨身体有恙,她毛遂自荐,从此拿起大杓当大厨,倒也替自己开了条生路。
“世珍,你怎么跑来了?”霜梅一见到她,小跑步地将她拦下。
今儿个设在秋芜堂的宴会,席次可是从堂里摆到堂外,可以想见与会的人有多少,而且一个个都是朝上有品有阶的大官,而这种纸醉金迷的筵席,知瑶一向是禁止世珍涉入的。
“没办法,跑堂的来不及上菜。”钟世珍简单解释着,发觉她伸手要接过瓷瓮。“不用了,这瓮老鸭煲挺重的,我来就好。”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钟世珍没好气地道,绕过她时,有个男人迎面走来,就在与她对上眼后,男人狭长美目突地圆瞠。
她疑惑地回头望去,竟见到多日不见的飘姊再次显灵,幸好她早已练就八风不动的好本事,要不手上这盘菜是非砸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