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往事,她扯了下嘴角,舅父已不久人世,若是于乐柏再有万一,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住?
这个时候,尤金从门外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颜亦岚的眼睛一亮,起身要到悦客来大门相迎。
远远的,于乐柏便看到悦客来门上高挂的白色灯笼,原本急切回府的脚步慢了下来,眼前这一片白,显得不真切。
越王入宫等到夜深,先是一刀杀了病榻上的皇上,然后再以皇上病重为由,召集王公大臣至金銮殿,然后带着禁军进殿,将皇后母家一干人全杀了。
他在东宫恍若无事般的与太子对奕,就算明知殿上早已血流成河,他也波澜不兴,直到浑身是血的太监来报,他才手握兵符,号令军士入宫将越王人马一网打尽。
这是一场戏,由越王主导的一场戏,就像叶初云挂在嘴里常说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在乎呢?
一切都结束了,但他的心中却无一丝喜悦。
然后他看到站在大门口的颜亦岚,他一生要守护的人,纵使给他再多权势富贵,他也不想忘了最初初见她时那份最单纯的悸动。如果越王当初能够不被野心冲昏头,或许他与舅父的结局会不同。
颜亦岚看到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直流。看到于乐柏衣服上有着未干的血迹,她知道那不是他的血,是别人溅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发散了,一身狼狈。
于乐柏忍着胸口刺骨的痛,抬起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无声的扶着她,走向春畅园,多年来与叶初云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浮现,他拖着步子,彷佛走得慢些,就可以骗过自己,那一片醒目的白是梦。
但无论走得再慢,路终有尽头。
两人进春畅园,叶初云的床上却空无一人,原本哭泣的颜亦岚眼泪也忘了流,惊讶的微睁。
“舅父?!”颜亦岚有些慌了手脚,“明明刚刚还在床上,等着你回来才要……怎么现在……”
一个如妻子所说只剩一口气的人,不可能离开,除非……
于乐柏的眼神一冷,在宫中混乱中,越王逃了,他还以为他到最后成了怕死的鼠辈,现在看来,越王心中早在一开始就有别的盘算。他松开了扶着颜亦岚的手,转身就要冲出去。
颜亦岚见他这样子,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她突然抱着肚子,呻吟了一声。
于乐柏冷不防的停下脚步,一眨眼又回到她的身边,“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尤金,快去请大夫。”
扶着于乐柏的手,她缓缓的抬头看他一眼,轻声说道:“我很好,只是——别追了,或许这是舅父最想要的结果。”
于乐柏的眼神一黯。叶初云最想要的结果——
他的目光移到了空无一人的床上,在上头有一抹光亮闪动,于乐柏缓缓伸出手,拿了起来。
“床上怎么会有花钿?”颜亦岚一脸不解。
于乐柏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娘亲的遗物,他也知道这只花钿一直在越王的手里,而今他带走了叶初云,却留下了它……
他细细的打量着,最后露出一抹笑,抬头看着因为忧烦,所以头上没有任何首饰的颜亦岚,将花钿插在她的发上。
她微惊,忙着要拿下。
他制止她的动作,“舅舅没死,他永远活在我心中,只是远游罢了。”他没看到舅父的尸首,所以他就当他没死,一辈子活在他心底。
颜亦岚直视着他清明的眼,最后露出一抹甜甜的笑,点了点头,要下人将白幔、白灯笼全都撤下。
于乐柏静静的看着还满是叶初云气息的春畅园,如今舅父真放下过去,从此海阔天空了。
尾声
悦客来的灶房里,一个粉雕似的胖娃娃塞了一嘴东西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子圆润、拿着菜刀的少妇。
才跑没几步路,胖娃娃就一头撞上一堵墙,还来不及呼痛,整个人就被抱“起来,“那堵墙”甚至心疼的对她又哄又亲。
她露出满足的笑,爹来了,得救了。
“球儿,给我过来。”颜亦岚双手叉腰,菜刀直指着于乐柏怀中的小女娃。
球儿把头埋进于乐柏的怀里,刚偷吃了蹄膀,一嘴油全糊上亲爹的衣襟上头。
瞧瞧颜亦岚这侯府千金,没几年的光阴,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大家闺秀的影子了。
于乐柏带着笑,轻轻的将她手上的菜刀给拨开,“吓着孩子了。”
“她又进灶房偷吃,那整盘她吃了一口,这还怎么卖人?”
于乐柏用力的吻了下女儿的脸,“应该是饿了,对吧?球儿?”
球儿自然用力的点着头。
颜亦岚瞪了他一眼,他的脸一如初识时那么俊美,时光似乎从不在他脸上停留,她的嘴一嘟,将菜刀交到了跟在一旁的清荷身上,气闷的走开。
于乐柏将手中的女儿交到喜菊手上,几个快步跟在颜亦岚的身边,讨好的拉着她的手,却又被她给甩开,但他不死心,最后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孩子都被你宠坏,还怎么教规矩?”她忍不住数落。“那蹄膀被她咬了一口,不能上菜了。”
他搂着她回到静尘居,这些年来,悦客来全靠颜亦岚一手打点,回复了往日的繁华,不过她也尽得叶初云真传,对银子这种事越发斤斤计较,每当她叨叨念念时,他就觉得她特别可爱。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忍不住亲了一口。
“别这样,大白天的,”她轻推了推他,“晚点春柳阁有贵客,我得早些准备着。”
“别理他们。”说是客,看在于乐柏眼里全是烦人精。
“不成。来者是客,更何况他们给钱大方,”她将他拉起来,推他进房,“先睡会儿,晚上精神些才好见客。”
于乐柏有时真觉得自己的娘子比他舅父还狠,至少他舅父从来不会把脑筋动到他的头上来,把他当成摇钱树。
太子在那个血腥夜后登基为帝,越王最后做的一件事除了杀了自己的杀母仇人之外,还杀了一群一心帮着他、位高权重的心腹,就连李儒新、杨冬晴也被赐毒酒死在牢里。
越王下手的当下,或许早就明白这些人留着终究会危及已经没有母家保护的太子的地位。
多年过去,于乐柏有时回想,总不得不赞叹越王思虑周全,只可惜他被仇恨蒙了眼,太过血腥无情。
新皇是个好皇帝,视民如子,整顿吏治,重视农本,治理河漕,辉煌盛世转眼到来。
不过每隔一段时日新皇总会微服上悦客来,还指定非要他作陪,颜亦岚想的不是替夫君推托,反而是脑筋动得飞快,跟皇上讨价还价,若要他出面,就要多付一百两银子,直接把夫君给卖了。
一想到这个,于乐柏一把抓住她,硬把她压在身下。
她一手打在他的肩上,“都说了,今日忙着。”
“与我何干?那个皇上烦人,每次都要我入朝为官,拒绝几次都不死心,若我不理他,没几次他就没趣了。”
“这可不成,他不来咱们就少赚银子了。”说没几句话,颜亦岚又绕到银子上头。
于乐柏用力的吻住她,想让她彻底把银子的事给抛到脑后……
春柳阁里,一如以往,没多久就传来吵架的声音。
这世上敢跟皇上拍桌对骂的人就只有于乐柏了。
“你为何如此死脑筋?!”皇上瞪着于乐柏,“我登基之时,也如言钦点你当新科状元,还给你升了官,但你拿到圣旨隔天就辞了官,你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