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凉只是坐在床边,眼里闪着恐惧,不知道母亲等会儿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过来!”时惠珍拉着小女孩,也不管她还没站好就直接把她拖下床,“妳看,妈妈在门口拣到好多鞭炮喔!我们来玩好不好?过年就是要放鞭炮嘛!妳一定没有玩过吧!妈妈很厉害喔…….这个……就这样……”
时惠珍回头拿起自己的皮包,找出一包烟,又拿出一只打火机。
“妳要把耳朵摀起来,不要害怕喔……妈妈会保护妳。”时惠珍拿起几支鞭炮,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点燃。“妳啊,就是都不说话……所有人都说妳是哑巴。害怕就尖叫几声,没关系的,现在是过年嘛!没有人打小孩的……妳看!妳看……”
时惠珍手一个不稳,就掉了几根下去,可是她不以为意,还故意拿着鞭炮在意凉面前晃动。
“这就是鞭炮喔!过年小孩子都玩这个的喔……”
意凉不断往后缩去,她知道这些鞭炮会制造出什么样的声响,而且母亲话还没说完,两人的脚边突然燃起了火光。
破碎酒瓶中的酒早已经漫了一地,而刚刚那几根燃起的炮竹又掉在上头,很快的火就这么烧了起来,而意凉只是个孩子,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状况该怎么办,时惠珍则是已经醉了,她还拍手叫好。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意凉眼看着火舌燃上了一旁的木板,发出□□的声响,接着又迅速的延烧开来。
“哈哈哈哈……放鞭炮啰!”时惠珍早已经醉得东倒西歪,还不当这是一回事,没有立即将火扑灭。
火舌爬上了用木板拼起的床铺,吞掉了她平常睡觉盖的被子的一角,很快的整条被子都着了火……意凉整个人呆在原地,屋内唯一的小灯泡已经灭了,可是屋子却渐渐的亮起来,四处都是火光。
“不要怕啊!不要担心……”时惠珍嘴里还嚷着。“妳先去外面等妈妈,这烂房子烧了就算了,妈妈拿些东西就出去啊……妳等妈妈一下子就好了。”
“妈妈……”
意凉看着母亲蹲着身子,在屋内唯一的小柜子里翻啊翻的,四周的火已经让屋子暖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
“听话啊!妈妈不是叫妳要乖的吗?”时惠珍背着她,酒精已经麻痹了她的身体,包括她的舌头和脑袋。“妳先去外面等妈妈,妈妈找东西,妳不要在这里,吵都吵死了啦!妈妈会找不到东西,妳先出去!”
意凉只好光着脚,越过那些着火的东西,走出屋外,冷风一下子就袭上了她的全身,冻得她直想再往屋子里跑,可是当她再回头的时候,火光已经吞噬了那间小木板屋。
连她刚刚才走出来的门都已经倒了,那根本关不住的简易门板也着了火,意凉往屋里看去,里头更是一片火海,她连妈妈在哪里都看不到。
这一片奇异的火光暖了她的身,可是又烧掉了她唯一的温暖,她的脚就踏在冰凉发臭的土地上,连双鞋子也没有,寒气就这么直透上她的四肢,延伸到她身体的各个角落。
火越烧越烈,一些人纷纷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妇人们开始尖叫着四处逃窜,男人们开始救火,拿着水桶盛起水往屋子泼,以免火势延烧过来。
人越聚越多,不久消防车也呜鸣呜的赶到了。
这一切的发生甚至连半小时都不到,那间小木屋已经化为灰烬……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而已,什么都没有了,全都烧光了!
屋子里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四面墙和一个胡乱拼起来的屋顶,烧光了以后里面什么也不剩,只剩下一具焦黑的躯体。
时惠珍连叫都没叫出声,就这么烧死在屋子里,当消防队员将她抬出来时掰开了她的手,在她手上找到了一颗小石头,石头上写着“秋意凉”三个字……
那颗石头几乎没有半点价值,却是意凉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
骆衍寒对于时意凉最后的记忆是他站在那烧得只剩一堆灰烬的空地上,置身于围观的群众当中,看着一辆破旧的小车停在菜市场后面,和一大堆的送菜货车并列着,显得十分可笑。
坐在车里的是一位修女,还有一位开车的先生,他们进了刘妈妈的屋子将时意凉带了出来,刘妈妈抱着时意凉小小的身子又亲又吻,流了满脸的泪水。
那些以往对着她们时家母女俩指指点点的人们都忘了自己是要到菜市场买菜了,所有人都聚在市场后头见证孤儿院的人要来带走时意凉这一幕。
“要乖,要听话,知不知道?”
刘妈妈真想收养意凉,可是她没有能力可以好好照顾这小女孩,她的丈夫酗酒又好赌,光是应付丈夫的需索她就已经分身乏术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来把意凉带走。
“刘妈妈有空就去看妳,妳一定要乖喔!”
刘妈妈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着,那说话的声音比任何一部连续剧都还具渲染力,有几个围观的妇人甚至跟着擦眼泪。
而小女孩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地望着刘妈妈,脸上写着被遗弃……
“好可怜……”人群里充斥着低声讨论。“那个小孩子听说生了病,是个哑巴还是什么自闭症的,不会讲话。”
“你看,那女人哭成那样,小孩子竟然都没有哭,她妈妈死了她都不知道吧?连哭都没哭过。”
刘妈妈当着众人的面最后一次帮她梳了辫子,摸着她的小睑,一脸的不舍。
“谢谢。”冷不防的,意凉突然冒出一声谢。
刘妈妈闻言哭得更凄惨,直到刘妈妈的丈夫醉醺醺的回来,打断了这悲情的分离,孤儿院的人才能将意凉带走。
意凉坐在车上,车子缓缓的开出了菜市场,她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心里冒出了莫名的感觉,她无法解释,但那感觉却是存在着。
路边的人都望着这辆小车,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同情和怜悯……除了他。
骆衍寒站在路边,望着车子里的意凉,这是她在受伤以后第一次直视着他的脸,她的眼神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在车子经过他时定在他脸上,两人就这么无言的互相凝视着,直到车子越驶越远。
之后陆续从一些人口中得到时意凉的消息,知道她进了孤儿院,没几年又传出了孤儿院好像又把她转送到另一家孤儿院……反正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只有几次在人们谈起那个混血女人跟她的小孩的可怜故事时,会跟着提几句时意凉的事,但是之后知道的人越来越少,她就像是跟着那屋子和她的母亲一起烧成了灰烬,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奇怪的是她的影子却在骆衍寒心里占去了一个小区域,他总是会梦见那个活像是被遗弃的真人洋娃娃,就那么无依却又呆滞的站在自己面前,让他不知道该伸出手还是转身走掉,他觉得自己总是和她一样,只是站在那儿望着她那失了焦的大眼睛,一动也不动的,就这么对峙着直到醒来。
怪的是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明明是骆正阳比较用功,可是考上榜首的却是骆衍寒,高中是如此,大学也是这样,一路混了三年的高中,几次在被当边缘掠过的骆衍寒竟然进了最好的学府,而骆正阳表现也不差,但怎么说也没有骆衍寒来得让人意外,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念了师院,接着当兵、退伍,回老家附近的学校为人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