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采临深深觉得天下女人都该学学她母亲的那份能耐,纵然是揉不进一粒沙的倔脾气和爆性子,但在她爹面前,永远都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女人,也就是这份手段令她娘在侯府里吃立不摇,即便她爹还有几名比她娘年轻的姨娘小妾,但地位永远比不上她娘。
姚采临退了出去,让她爹去安慰她娘,至于姚采莲,就继续在祠堂里跪着吧,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以后她就该知道要长长心眼子,莫要再让人利用去了。
腊月初二是大渊朝的女儿节,孟老太君笃信佛教,每年的这一天,姚家的姑娘只要满十二岁的,都会到城外的怀远寺进香,法会一做便是两日,路途说远不远,但也不是一日能往返的,因此她们会在寺里过上一夜。
由于要接待侯府的姑娘,所以这两日怀远寺不对外开放,也不会接待其它香客,孙氏都会准备丰厚的香火钱,因此主持悟觉都会亲自出来迎接。
今年照例是由二房嫡子姚起轩护送这帮姊妹出城,他是未来要承袭的平阳侯,这几年逐渐受当家的训练。
进香之事半点都不马虎,大房、二房加上其它族中的姑娘,足足有十八个姑娘,加上她们各自的丫鬟、嬷嬷、婆子、媳妇和过夜的行装箱笼,浩浩荡荡的分坐十余辆马车,寅正时分便出发了。
大渊盛京的治安一向良好,因此侯府也没多派人手,由自家二十余名身手不错的护卫跟着护送。
接近晌午,一行人到达帽的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入目所及,银装素裹、琼枝玉树,就见山峰峻秀、古寺巍巍,半山腰处,杏黄色的墙壁上,“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遒劲凝重,旁边雕着八仙过海的图案,大门之上,“怀远寺”三个字金光闪闪。
姚府的姑娘们戴着头纱,纷纷由丫鬟搀扶下了马车,婆子、媳妇则在后头提箱笼。
步行了六十六级石阶梯之后,怀远寺便豁然在眼前。
放眼望去,一溜长廊,看得出岁月悠久,长廊侧边有座莲花池,时值腊月,满池的莲花都枯了,外院有十几个小沙弥正在学习拳脚。
姚采临看着寺院墙头露出一枝红梅,心情很是惬意,她前生也是佛教徒,对进香的活动并不排斥,何况平常她们这些姑娘等闲不能随意出府,能藉进香的机会出来走走也是极好的,当做踏青,只不过冬天的怀远寺处处枯枝残干,给她一种繁华落尽之感,但她还挺爱这种萧索中有宁静的氛围,让她想到前生几次到京都金阁寺的旅行。
姑娘们提起裙裾,走过罗砖铺地的宽阔院子,越过白石阶台,就见殿宇轩昂,壁上皆有砖刻的金刚浮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镀金大鼎,里面插满线香,香雾扑鼻。
进了寺里,主持悟觉大师和二十几名身披袈裟,胸垂念珠的僧人迎了出来,领着姑娘们步入正殿。
姚采临抬眸望去,和一年前来时没什么不同,长长的供桌上点满婴儿臂般硕大的红烛,供桌前的大铜盆里掷满烧过的残香,寺里弥漫着浓重的香气和烟雾,主殿旁边的一块广告牌写着满满的奉献与感谢名录,而端坐的菩萨佛像涂金,左手捧金钵、右手拇指食指相捏,法相庄严。
悟觉人师领他们进大雄宝殿上香,并在外头烧了纸,又带他们看了金刚殿、藏经阁、念佛堂、禅房、斋堂、客堂,处处布局严谨、雕梁画栋、工艺精巧,只不过这时已经有年幼的姑娘打起呵欠来了。
她们一路过来也累了,法会还要两个时辰才开始,中午吃了斋饭之后,众人便先到后殿的厢房休息。
寺里的厢房足有三十多间,每个姑娘都分到一间厢房,自然是姚采临的厢房最大最舒适,而姚起轩与家丁、小厮、护卫们就住在前面几间厢房里,既不会打扰到姑娘们,也可以保护她们。
厢房里,落枫、瑶想利落地打开箱笼,落枫拿出一个绣了雏鸡牡丹图的迎枕给姚采临在罗汉床上靠着,瑶想去沏了茶,金香喜孜孜地取出描金红漆的大食盒来,打开,里头有十几样点心,什么软香糕、核桃、花生、栗子、杏仁、橘饼,都是孙氏给准备的,还有个什锦果盘,生梨、枇杷、苹果,就怕她吃不惯淡而无味的斋饭会嘴馋。
姚采临开了一扇窗户,半个身子倚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雪景,想到孙氏前几天向她提起的婚配对象,顿时有些烦心。
一个是公主府的王淳宇,十七岁,是公主与驸马的独苗,一个是前威国大将军的长孙薛翔元,十八岁,两个都是家里的宠儿,自身都没有功名,画像里两个人都长得一表人才、一脸桃花,娘味十足。
她知道在孙氏的眼中,这两个对象是万中选一、无可挑剔的好,孙氏从两人的家世背景到相貌仪表都非常满意,但她却是怎么看怎么叹气,自己不管嫁给他们之中的谁,都没有被保护的感觉,反而觉得若遇到事情,自己会被推出去。
“姑娘擦擦手好吃点心。”金香过来奉漱盂和手巾,眼睛却是瞅着食盒。
姚采临自然知道金香那吃货在喜什么,她擦了手,懒洋洋地说:“想吃什么就拣去吃吧,可能路上颠着了,我没胃口。”
此行她房里两个一等丫鬟落枫、瑶想,两个二等丫鬟槐香、金香,以及她的奶娘杜嬷嬷都跟来了。
杜嬷嬷不只是她的奶娘,也是孙氏一手调教出来的人精,八面玲珑,特地派在迭翠阁给她当管事嬷嬷,未来也一定会成为陪房,到夫家去给她看前看后,如此这般孙氏才能放心。
“姑娘不舒服,要不要躺会儿?”落枫已经手脚利落的把被子都铺好了。
姚采临搁下手中快看完的《红拂女》,看着微微透光的窗子。“我还想去后山看看梅花呢。”
怀远寺的后山有一大片梅树和桃树,此时正值腊月,想必梅花是开得满山遍野了,如果再下场雪,便可来个踏雪寻梅了。
然而,她才说完,便听到轰隆一声雷响。
金香嘴里还塞着一块酥饼,听到哗啦啦的雨声,便转头看着主子,含糊不清地说:“姑娘,下雨了……”
“我听到了。”姚采临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懒洋洋地吩咐,“落枫,把那本《聂隐娘》拿来。”
落枫笑着打开另一只箱笼找书。
别的姑娘闲暇都在做针线活,只有她家姑娘特别爱看书,她是八岁进府的,姑娘与她同年,那时姑娘便开始看书了,府里人人都啧啧称奇,不知道她怎么会认得那么多字,当时侯爷还考过姑娘,发现她是真的认得字,不是在做做样子而已,因而大乐,说姑娘是奇才,要请先生好好教导,保不定侯府要出大渊朝第一个女状元呢!
还有,她家姑娘自小便百伶百俐,沉稳不已,没见过她慌张的样子,素日里虽然总是笑脸迎人,从不责骂打罚下人,但一双眸子却像能看穿人心似的,因此没人敢小瞧她,夫人更是常疼爱的摸着姑娘的头,笑着说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人家得了她这宝贝闺女。
落枫把《聂隐娘》拿给姚采临,又拿被子搭在她身上,虽然房里用了两个火盆,她还是怕主子会着凉。
姚采临看着书,眼皮子渐渐沉重,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落枫叫醒了她,说是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