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原一行,她虽没有找到唐东焕所说的雪藏花秘境,可却身处在那出自秘境的美丽传说之中,那比真的找到秘境更珍贵啊。
“既然嬷嬷不在这儿了,那我们也离开吧。”看着逐渐远去的两条身影,萨遥青道。
“离开?去哪?”鄂多海回应。
“你曾说你的名字源自于嬷嬷心中那片湛蓝如天的海域,那就去找海吧。离开高原,去找海。”
海?眺住那走了有一段距离的焚雁与初音,这时鄂多海彷佛在他们所在位置的更前头之处,看到了一片无垠的蓝,一片波光粼粼的碧色海洋……
雪山之妖
站在离鄂家石板屋远远的山腰上,身披一身雪白斑纹兽毛的他,已在那里望了不知多久,直至底下所有的人皆离去,且天又开始落下白雪,由缓至急。
这不是他第一次望住那间有着她的房子,春夏秋冬,逾五十载,不管她在屋内,或在外头的菜圃里忙,他都仅是这样静静地、远远地望着。
不过这却是他最后一次望住那她曾经驻足过的地方,因为此刻她已不在。
前天夜里,他曾去过她的坟上,抚住那一坏覆雪的坟土,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是你,对吧?”
在飘着大雪的呼啸夜风中,他想起了那个想忘却忘不掉、一个超过千年的往事。
千年前,那时候的他,还不成妖,只是一头和萨遥青一样,被自己母亲抛弃的小猞猁兽。
幼小的它一次为了觅食而误入了猎户甚多的林间,被一群猎户追杀至一间小庙,而后躲进了庙后的柴房里,这才暂时避过了那场一旦被抓到、肯定会被剥皮放血食肉刻骨,必死无疑的追逐。
只是在奔逃之前,已被猎户用猎刀伤及的它,那长长的刀伤由胸至腰,却让它几乎要死去,若非进到柴房的他发现了它,用自己采来的药草为它止住血,而后天天为它换药,并去跟附近村民要了羊奶给它喝,最后它才有恢复的一天。
而那个救它一命,并在后续时间里继续照料它至好全,几乎天天与它睡卧柴房的他,只是个负责小庙杂活的十一、二岁小僧侣。
可它毕竟是头食肉的兽,羊乳或一些素食斋菜怎可能满足得了因为身体恢复而食量逐渐变大的它,所以它趁小僧侣不注意时,偷溜出了小庙,去吃了附近村人饲养的家禽。
但它运气不好,在几次偷吃之后,就被村民盯上了,并来到小庙前挥舞着刀械棍棒要宰它。
“别杀抵,它只是个小孩,您们的鸡鸭被吃了多少,我赔。”
“不过就是一头该死的偷吃鸡的兽,那皮毛看来还不错,宰了好!”
虽是如此说,可如他一名身无分文、还得吃香客施舍斋菜度日的小僧,却只落得无情村人的耻笑;而后更因以肉身护它,连带被逼到了山边,最后是在一场混乱之中被人一棒给打死。
带伤趁隙脱逃的它奔入了林子,能爬多高是多高,能走多远是多远,在穿越无数覆雪山陵之后,筋疲力竭且失温欲死的它,却在无意间走入了一处藏在环山雪地里,却遍地开花、风吹暖和宜人、鸟兽成群之地……
过了千年,他成了妖。而在一次回到那时小僧侣被打死的林间时,他看到了她。
是他吗?若如人界所言有转世投胎,那么那眉那脸那笑,虽从一名十一、二的小僧侣变成了看来像是十七、八的姑娘,他却真真切切能认得出来。
不管后来她恋爱了,她有孕了,甚至是被带上山祭神了,那都是当初不惜牺牲生命也要救它的“他”啊!
“所以,是你对吧?”
最后又望住那在白雪中逐渐糊去形状的石板屋与坟,他又低喃了一声,跟着转身走入林间深处。
尾声
五年后,杭州。
偌大的市集里,挤满了摊贩以及采买货物的人潮。街道上固然已经塞得水泄不通,但仍有马和车要朝中间过,因而推挤下惹来的叫骂和着摊贩偶来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交错成一幅热闹繁忙的都城景色。
一样是市集,但到了这汉人的大城镇却是如此不同,哪怕是将崁儿村附近几个山头的人聚在一块儿,也不可能有这浩大规模了。
站在一处贩卖皮毛的摊贩前,鄂多海望住那一字排开,琳琅满目的动物皮毛,有狐狸、貉子、兔毛,更有她连看都没看过、来自异域国度的动物皮毛,让成长过程中几乎都在狩猎的她大开眼界了。
“欸,漂亮的姑娘,要来点皮毛吗?杭州城内就我这摊最大,货最齐。您瞧咱这狐狸皮可美得,山上猎户用陷阱落的,一点毛都没缺,更没箭眼儿,摸起来滑嫩嫩,就跟姑娘您的皮肤一样,只卖这个数喔。”皮草摊贩见鄂多海对着摊上的货品看得定睛,所以朝她报了个价;见她摇了摇头,便改口说:“不买皮毛也成,来来来,往旁边移个几步,来这儿,隔壁摊也是我们的,卖肉呢,看要羊牛猪鸡鸭,要什么肉有什么肉。”
鄂多海正在兴致上,所以当真往旁挪了几步,来到肉摊前,看住那怕是可以养一村子人的肉品,心里头止不住惊叹。
“我们的羊肉最好,看!油花筋肉分布比今儿个头上那些云还均匀,虽然红不过您那半点朱唇,可血色也还艳着,而且摸摸,还热的咧,刚刚城里头的屠户才从宰的,我要他一口气都不能喘,宰完马上送到摊上来。这要用来炖炒煎烧汤做泡馐统统都成,一斤只要这个数。您还是个闺女吧?家里多少人?人不多的话买个一……三斤好了,买多还可以腌起来。”
“那……”
“等等,姑娘您一定是外地人,等我先问完话之后,您再考虑要不要买他们的东西。”
鄂多海手悬在肉块上,还迟疑着要不要买些带回客栈让他们代烹;但另外一只有些粗糙却干净均匀的手却在这时搭上了她的手背,将之按了下来。
咚!跟在女子话声后,肉摊上就给人扔上了一包沉甸甸的肉。
这时人一抬眼,就望见一名穿着朴素、头上绾了个简单发饰簪了支金乌发簪,蜜色脸蛋上两只眼珠子晶灿有神的女子临着摊了,她挺着个貌似极将临盆的便便大腹,皱着一对英气的眉,对着摊主说:
“大叔,刚刚我府里的厨娘来跟您拿货,怎么会给她这种混肉?明明要的是上等成块黑羊肉,却是羊混猪,还给碎肉一堆,以为没人能瞧得出来吗?这一下锅做出来的,羊不是羊,猪不是猪,吃的人猪羊不分,卖的人猪狗不如,怎成?”说罢,她脸上很努力地挤出一道微笑,两只手则绞在一起,很像在忍耐着什么。
啥?这女子骂人了。“这……怎么可能?您哪位?哪府的?是哪位厨娘来拿的货?”持着两大摊,这贩子也是瞧过世面的,让人临着摊质疑,唾沫不咽一口,撑起了腰,下巴更是抬到半天高。
“翟府。我于阳,拿货的是我府里这位。”这时于阳身后缓缓露出一颗扎着麻花辫的头颅,那是她府上刚上工不久的小厨娘。
“原来是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刚刚都看过才拿走的,有什么问题不成?还有,这位是你府里新来的炒菜工是吧?”他朝于阳上下打量。
说是这杭州拥有数十家店铺、粮行客栈食铺一手包的首富翟府之人,可却不姓翟,穿的也仅是一般衣裳,可能只是在府里头打杂的奴役,而她脸上的笑容……还真不是一个“僵”字可以形容,也许蜡捏的人还比她生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