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人马对峙的同时,一些村民也陆续上到山头来,那令星库尔不禁有些心慌。
铿!在一名村妇将一件他们淘洗麸金的用具扔掷在他跟前时,他愕愣住。
“看看这什么!你们星家瞒着村人在供屋后头采金,还下毒谋害村人,说是山神发怒什么的。我家汉子打猎时发现山上有异,肯定也是让你们给害了的!我们被你们星家骗了这么久,若有不信的统统往山上去!去!去看那个矿坑有多大多深,他们挖走的金和害死的人命有多少!”那村妇即是丈夫被陷阱困死的区大婶,她垂泪并愤恨地说。
昨日,当三个村落的村民聚睛于祭山仪式的同时,这名叫仲孙焚雁的男子来寻她。他跟她说了详细始末,她本来还半信半疑,但想着连年不去的梦境,知道她家汉子一定有冤,所以这才偷偷跟着他上了山,到了当时没人守的矿坑。
尔后,震惊于星家这瞒天大谎的她,便下山去找了其它人一同去勘探,大伙这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们皆信错了人,成了愚中之愚啊!
“可笑!你这妇人居然也跟着外人在那里胡说八道了,真是……”这时不知哪里飞来一颗石头,就这么砸在没有预警的星库尔头上,他吃痛往头上一摸,流了血。“谁丢的?!”
不问还好,他一问,就有更多石头往他飞来,那让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人全部闪避了开去,连那些和他一起挖矿的人也都跑开,让他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打死他!他害死好多人!打死他!”
一时间,众怒沸腾,也不管一旁仲孙焚雁已经到了供屋前,屡以内力击锁,尝试想开门;就见那原分成两边的村民,现在全都集结成一团,棍棒石子齐飞,将星库尔逼到了山边,让他退无可退。
“别打!你们别打了!”这时,从人群中奔出了条人影,就往星库尔身前一挡。等见那人挨了好几棍,都见血软瘫坐地了,这才收手。
“是星老爷!别打!”一人喊,众人收棍。
“请你们别打,星家的罪孽,我一人来担,请放了我儿库尔吧。”星霄气息奄奄地说。
“星老爷多年来医治咱们村民,没有罪。下药毒死人的是星库尔,有罪的是他!”大伙儿又将矛头指向星库尔,棍头又挥了去,将他逼至崖边,仅消一步就会落崖。
“拜托,别打了,我就这独子,可否看在我一张老脸上,放了他,拜托你们了……”
“不要你管!”见星霄又欲跑来护在自己身前,星库尔反而将他用力推开。
他这一推,反倒令自己脚下不稳,正当他摇摇晃晃欲坠之际,一道挟带着细碎女子声音的怪风袭来,顺势将他卷落了不见底的深崖。
“库尔——”星霄本欲跳下,却被一旁的村人急忙拦下。见救人无望,星霄绝望地跌坐在地,掩面痛哭了起来。“都是孽,都是孽啊!”
另一头,村人全围着星库尔坠崖的位置,对着那阵怪风议论纷纷的同时,那从山下奔驰而来的鄂多海和萨遥青赶到了供屋前。
“嬷嬷和初音姑娘呢?”鄂多海从已变回人形的萨遥青背后落地,心慌地问向那始终开不了门的仲孙焚雁。
从山巅那头不分昼夜地赶路,萨遥青驼着她奔跑过险峻的山棱,越过无数覆雪高原,他们是先回到了崁儿村,在找不到人之后,便马上朝山上的供屋奔来。
“在里头,该死的羔子!这锁究竟是用来锁人还是锁妖的?!”焚雁单掌运劲又一击,但那比半颗人头还大、用了极坚硬材质制成的锁,虽出现了数处凹痕,仍不见断裂。
“让我来。”
让焚雁和鄂多海退到一边,并叫屋内的初音稍避,萨遥青退后几步,随即聚气于肩,以常人不及的妖力往门板上撞去,下一刻,就见那厚沉的木门应声断成三段。
“初音!”
“我没事,快看看嬷嬷,她……”
数日未见初音的焚雁一进门就忧心地迎来,初音见他似无恙,便也宽了心,跟着她急忙要来人救护鄂嬷嬷,可才一回身,却怔住了。
因为就在那背靠屋墙正坐,一脸祥和,两眼紧闭,怀里还抱着那只小锦盒的鄂嬷嬷身边,此刻,正站着另外一个鄂嬷嬷。
“不——”蹲地迎向老人,摇晃叫唤她多次却始终未获回应的鄂多海,在知道鄂嬷嬷已辞世后,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了出来。
嬷嬷……还是没能捱过去。
十曰后。
大雪下了一整夜,到了近午时分才慢慢停下,放眼整个高原与环山区域,冬日景致渐深,唯见白茫,青草不露头,野花亦入土。
“要不要进屋去?外头冷。”
鄂多海站在离石板屋不远的一处小土丘上,肩上已覆上一层白雪,脸容已被风吹寒,但她那望住身前土堆的目光却是瞬也不瞬。
“我们可以在这里搭个棚子吗?嬷嬷怕冻。”对着要他进屋的萨遥青,她嗓声微弱地说。
“别这样。”他不习惯她这般槁木死灰的模样,那令他心疼。
自嬷嬷离世,下葬也有五六日了,这几天不管晴或雪,鄂多海一起床就往嬷嬷坟前跑。而她那一站,就如同这土丘上立了另外一块墓碑似的,连动都不动。
若不是他以她的伤还没好全,若侵风受露,以后就算好了也可能会留下病根,嬷嬷若地下有知也会心痛为由将她带进屋,她可能会继续站到不能站为止。
将自己的厚披风一敞,他将她揽进怀抱中,跟着紧紧抱住。他好希望自己可以用这拥抱,用每一夜安抚她的亲吻,还有满满的感情,带着她快快走出悲伤,固然他明白,心成伤,不论是人是兽,都需要时间去治愈。
“嬷嬷她不在这儿了。”
这时两人身后突然传来话声,他们同时转身,便见谈初音和仲孙焚雁缓缓走上了土坡。
他们身上背着细软,看起来似是即将远行。
“别守着这坟,别在这里哭泣,因为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儿,那在哪里?”鄂多海抬眸,看住那话中有余意的谈初音。
“去了极乐之境。她是带着满足离开的,没有任何执念。所以这坟里只是终将化为尘的躯壳而已,真正的她已不在这里。”在石板屋的那一天,当嬷嬷咽下最后一口气,那离开身子的魂,是带着平和情绪跟她道谢,并请她转告萨遥青照顾鄂多海。
极乐之境,那听起来是个很好的地方,嬷嬷真的去到了那里了吗?她好希望是啊。初音简单的一番话,此刻竟像冬日里的暖火,拂过了鄂多海寸草不生的心,而后在转瞬间,冒出了希望的芽苗来。
不禁,她抱萨遥青抱得更紧了。
“我们要离开了,现下是来道别的。”说话的同时,初音不禁将视线调往极远处,最后定着在山腰的某一个位置。
那里,似乎有着什么;是一道记挂着逾千年的……悬念吗?
“去哪?”鄂多海问。
这几日,他们两人仍借住在她和嬷嬷的这小石板屋里,说是需要一点时间来为山上亡灵助念,也顺势将她和萨遥青从旧吐蕃那儿迎回来的瑟珠供进了崁儿村星家药铺的佛堂中。除让星霄日日诵经供养消业障,也公开让村人顶礼为这山头求来永续的祥和。
“云游修行,四海为家。那么,就此告辞了。”视线自山腰处调回,谈初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