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他们退下后,便坐到角落的位子去。他和太子太子妃所在的首席隔了好几重花树,但太子妃那宛然而笑的样子,隔了那么远,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太子淡淡的笑,更衬得他的眸色深冷无比,当下七对自己的决定更加了然。
太子妃喜欢他,他也喜欢太子妃。
太子喜欢太子妃,太子妃曾经喜欢过太子。
他对太子忠心,太子信任他。
看上去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只要去掉他自己的那部分,剩下的就是——太子喜欢太子妃,太子妃曾经喜欢过太子。多么简单。
太子对太子妃这么好,总有一天,那“曾经”会消失掉。太子喜欢太子妃,太子妃喜欢太子,这就是那卜语所说的——十足圆满。
而这里面最关键的就是,不能有他的存在。
宾客均已入席,骅烨扶宁又仪站起,举起满斟的美酒,朗声道:“今日是太子妃寿辰,本宫先饮此杯,祝建安芳辰永继,年华无忧。”一饮而尽。
众人齐齐举杯,道:“祝太子妃芳辰永继,年华无忧。”众皆饮尽。
七举杯遥祝,随着众人饮尽——这酒,也算是为自己最后一个任务饯行。
酒菜不断地上来,戏子演得倾情,杂耍玩得卖力,筵席上笑语声声、酒令阵阵,众人兴致越来越高涨。就在这热闹到极点的时候,一道极细的震弦之音响起,和着戏台上的乐音,仿佛是乐师用力拨了一下琴弦所发出的声音。
自那杯酒后,七再未举杯,只一直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此刻他眸色一凛,手中酒杯忽地直飞而出,在空中一滞,裂成碎片。只见一支袖箭破杯而出,却终究后力不继落到地上,离宁又仪只有一尺距离。
那杯盏和袖箭恰恰都落在花树暗影处,此刻众人酒酣,竟无人察觉。
骅烨搂住宁又仪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宁又仪一惊,正要挣脱,只听他轻道:“终于来了。”声音很轻很冷,有着极重的敬意。
七将手中杯盏掷出之时,杂耍班子正有人表演后空翻,他在篝火边一连翻了十几个,看得人眼晕,火光中谁也没注意他腰一扭,一枚银针悄无声息地向风袭去。
刹那间,十一手中杯盏一拢罩住银针,风悄无声息朝一侍卫身后掠去,七双手同震,手中竹筷迅疾如箭,一根扎入台上乐师心口,一根没入后空翻那人腰际。
变故突起,众人皆惊,正哗然时,骅烨搂着宁又仪站起,左手依旧揽在她腰侧,右手一抓一扭,“当啷!”一把匕首掉地,一名侍女痛哼出声,捧着右腕怒瞪着他。
骅烨挥了挥衣袖。“此等雕虫小技,瑰月公主也敢出手。”
“你最好一刀杀了本公主。”瑰月抹掉脸上的易容药,仰着头,毫不胆怯。
说话间,七他们三人将琴师、后空翻的艺人和平台侍卫擒到太子面前,那侍卫见两着暗招计划败露正要出手,却已被风拿下。
骅烨的声音冷若寒冰。“都在了?”
“是。”七答道。
“既然瑰月公主这么想死——”骅烨似是沉吟,顿了顿道:“那就先不忙,让本宫想想,怎样才是最好的死法。”拜舒瑰月所赐,建安把祭台上的七记得那么深;拜她所赐,建安十年来连番遇刺,连洞房花烛夜都只有半晚.,拜她所赐,他别无选择只能往建安心口射出那一箭——这一切,他都要她一点一点地偿还。
骅烨手一挥,便有侍卫上来将四人押了下去,戏班杂耍班各人也都被捆了起来,暂且关押等候发落。
等这一番嘈杂过去,筵上人还是满的,酒菜也依然不缺,那热闹的气氛却再也凑不起来。雪片悠悠地掉下来,还没碰到篝火,便化作水气散失无踪。这积了一日的大雪——终于下下来了。
见宁又仪似有倦意,骅烨道:“天公不作美,就散了吧。”携着她率先离席。
“我想去看看父王。”回到景鸾宫,宁又仪对着骅烨道。
“我陪你。”
“我……自己去就好。今晚发生这么大的事,父王一定很担心,我去问个安就回。”
“也好。”骅烨点头,看着她走出门,不由得又追出来道:“外面雪大,早点回来。我等你。”帮她披上一件鹤氅。
宁又仪点点头,也不回头,径直走远。
她是一个人走的。那行浅的脚步渐渐被雪覆盖,骅烨呆望着,反复念着“我等你”。
宁又仪并没有进宁王寝宫。她远远地看着寝宫里亮着的灯火,雪狂乱地扑打着窗子。父王,那是女儿在叩你的窗……她站着看了好久,才低头转身走开。她从影子侍卫们住的偏殿后穿过,绕过巡夜的士兵,一直走到宫里的天牢。
卫兵见是她,不免有些踌躇。“太子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她解释道:“太子有几句话要问瑰月公主,我是太子妃,让我来比较方便。”
第9章(2)
“是的,太子让我来护着太子妃。”
宁又仪身后,七的声音响起,他递上令牌。
见到令牌,七又是亲自监看着他们把瑰月公主关入天牢的人,卫兵便再无犹豫,放两人进去。
天牢的石阶盘旋而下,直入地下深处,外面的风声渐渐听不到了,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
“你要做什么?”左近再无其他人,七在宁又仪身后问。
她不答反问:“我只在你窗下走了一走,你就听出了我的脚步?”
“对。”
“七最厉害了。”宁又仪微微笑。
自那句“七最好了”之后,七对所有诸如此类句子一概听而不闻。“你来天牢做什么?”
“和瑰月公主说说私房话。”
最后一级台阶下,石门紧闭,内有卫兵看守。
七透过风孔叫开石门,卫兵提着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的带两人去瑰月公主的囚室。
一见宁又仪,瑰月怒道:“宁又仪,你来干什么?想看我笑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等她骂完,宁又仪问道:“瑰月公主,你怎么还来刺杀我?”
“要杀就杀,问这么多做什么?”
宁又仪看了七一眼。“我不杀你,我是来放你走的。”
七一惊。“太子妃!”她开什么玩笑?!这么多年来舒瑰月一直刺杀她,就连灭国了也不放弃,这根本就是执念!这种祸害,怎么能放?他心下虽然极不赞同,手却扣住身边卫兵的脉门,让他说不出话来。
瑰月斥道:“别假惺惺了,告诉你——我恨你!”
“瑰月公主,我放你走,你好好地过日子,别再想着行刺什么的了。”宁又仪轻轻道。
“你怕了?你要嘛就杀了我,否则,我舒瑰月活着的一天就是要想尽办法杀了你!”
宁又仪望着她,眼中竟满是悲哀。“不值得的。能好好地活着,多好。瑰月公主,你把十年的时间都花在刺杀我身上,你为什么不为自己做点什么?”
瑰月纵声大笑,满脸是泪。
“宁又仪,我为什么还来刺杀你?我父王死了、王兄死了,我连萨罗国都没有了,我如果不恨你,我如果不是为了杀你,我为什么要活下去?我还有什么可做?”她狠狠地道:“你最好现在就蔽了我!”
宁又仪叹道:“可你有自由啊……”她望着七,问道:“我们放了她,好不好?”
“不行!”
“建安公主,”囚室里那做侍卫打扮的人突然开口,“如果你真的放了我们公主,我答应你,有生之年,我再不会让公主来行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