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手制止对方说话,他希望快点讲完,把他打发走,方秘书不在,可怜他还得自己煮咖啡呢。
“之前我对‘沉朱联姻’抱持着错误的期待,幸亏你帮我上了一课,让我彻底明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伯父,我很感谢你这几年来的关照,但我想也该是独立的时候了。”
朱万霖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事情的发展似乎有点脱轨。
“劲言,你以为少了我,你还能稳坐扬声总经理的宝座吗?”
“老实说,我没把握,但我会全力以赴。”
“难道你不怕我从中作梗?”
“我怕。”在对方的威胁中,他居然笑了。“不过,倘若董事会当真昏庸到看不清真相,那么我也只能认了。”
“认了?”
“认了,然后——”他铿锵有力的说:“不如归去!”
这个结果让朱万霖傻眼,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拿手枪比着他的脑袋岂不是多此一举?
“沈劲言,你尽管说大话,我倒想看看你下台的时候,是不是还洒脱得起来!”
盛怒的朱万霖撂下狠话,转身就要离开。
“伯父,请留步。”
他拦住他。
“我诚挚欢迎对等的合作关系,但如果你执意耍手段,我也随时等着接招,最后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沈仲雄城府极深,小心操控不成反被牵制。”
“我明白。”
不再多说,朱万霖打开门走了。
当门关上的瞬间,他把自己重重摔向沙发,弹簧的振动让他头痛得大叫,但他随即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好痛快啊!
昨晚他照例灌了酒,而且灌得比平常还要放肆。
在无人的黑暗中,他独自举杯——敬痴情的宋裕廷、敬勇敢的朱宛心、敬阴险的沈仲雄、敬跋扈的朱万霖、敬前途危在旦夕却仍疯狂想念王泠的沈劲言。
呵,他真的好想念她。
他想念她的钢丝头、她的坏脾气、以及她的女人味;他也想念她的纯真善良、她的努力进取、还有她的知命达观。
然后,他想到她的“全力以赴”。
——你的野心一定要这么大吗?
——不是野心,是全力以赴。
——要是,全力以赴仍办不到呢?
——那就只好认啦,有尽力就好了咩。
凡事严以律己的她,却能坦然面对结果
——不论好坏,她办得到,没理由他办不到。
五年的全力以赴够久了,对于扬声,他问心无愧,要是董事会受到蒙蔽而容不下他,那也无所谓,至少他已经尽力。
必要时,他将选择离开。
此时的他虽仍受宿醉之苦,神智却无比清朗,他知道自己已彻底摆脱禁锢,重新取得生命的自主权了。
要是他也能重新取得王泠,该有多好。
就在他陷入悔恨之际,刺耳的铃声又来扰人。他任由它响了一阵,然后忍着头痛,连滚带爬的在地毯上找到兀自响着的手机。
“无论你是谁,不要再来烦我!”
他对着手机嘶吼,然后挂掉。
没几秒,铃声又响。
“你耳聋是不是?我说过不……”他再度嘶吼。
“沈先生,拜托你冷静一点,我要跟你谈王泠的事。”
听到她的名字,他果然马上冷静下来。
“你是谁?”
“我叫林芳妍,是王泠的房东,也是她的好朋友。”
尽管太阳穴依旧强烈抽痛,他还是强迫脑子飞快的运转,记忆一页页的闪过,有了!
“你是妍姐。”
“你知道我?”
他没理会她的问题。“你打这通电话,是要告诉我王泠结婚的事对不对?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等等!王泠结婚?跟谁啊?”
“那个圣人医生,她相亲的对象。”
“圣人医生?”
妍姐满头雾水,等到终于想通的时候,她忍不住愕然失笑。
“但愿他是个好人,能够善待王泠,失去她是我活该,只怪我觉悟得太迟了,我不……”觉察到自己近乎语无伦次,他极其苦涩的说:“妍姐,请你转告王泠,我祝她幸福。”
听着他充满悔恨的表白,妍姐逐渐明了了。
原来他也爱着她呵!
本想利用这个机会捉弄他一下,以报复他带给王泠的伤害,但发现他其实也不好过,妍姐的心软了。
她今天这通电话真是打对了,否则真不知道这两个明明彼此相爱、却各自被困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可怜虫,还要痛苦多久呢。
第8章(1)
王泠用筷子戳着便当盒里的鸡腿,食欲全无。
不吃了,她决定出去兜风。再不舒解一下,她肯定会抑郁至死。
虽然已是仲秋,正午的阳光却依然炙热得令人吃不消。
她发动机车,沿着大马路漫无目的的骑,骑着骑着,突然发现有部白色轿车一直跟着她,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也慢,她往左它就往左,她往右他就往右。
听说有些歹徒专门制造假车祸敛财或掳人勒赎,但她才不怕,有胆尽管放马过来。
她利用机车轻巧之便,在车阵中穿梭,设法摆脱它,但得意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当她不得不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它又跟了上来。
被它这么一激,积压许久的坏心情瞬间爆发,她决定好好教训那个白目的司机。
当她掀开安全帽准备开骂之际,轿车的右窗却徐徐降下,然后探出一张她死都不想再见到的脸。
“王泠,停一下好吗?我有话跟你说!”沈劲言扯着嗓子对她喊道。
慌乱之中,她唯一的念头便是逃,逃得越远越好,恰好这时红灯转绿,于是她帽子一罩,不假思索的往前冲。
她用飙车的速度将他甩在后头,然而机车再快也比不过轿车,何况还是马力超强的积架,眼看就要被追上,她心一横,硬是钻进快车道,引爆一阵如雷的喇叭声。
气死人!每次好不容易摆脱他,十字路口就会闪红灯,她再大胆也不敢硬闯,万一被抓到是要罚钱的。
“王泠,你不要命了这样骑车?!”趁着红灯的空档,他对她喊话。
绿灯又亮,她油门一催继续往前飙,而他也不甘示弱的跟上。
就这样,他们展开拉锯战。
一个不留神,他追上她,然后由左侧逐渐切近,企图将她逼到路边。老实说,在大太阳底下飙了快一个小时,她又热又累。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赛,他有冷气吹,她没有。
见她靠边,他很快的把车停妥,下车走向她。
她坐在机车上,惴惴不安的看着他走近,她发过誓不再见他,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
在她面前站定,他替她解开系带,把安全帽脱了下来,他定定的望着她,然后用手揩去她额头上的汗水,抚着她那明显消瘦的脸颊。
“你这是何苦?”
她瞪着他,缓缓的,红了眼眶。
“王泠!”
他心疼的欲揽她入怀,她却用双手挡住他。“不要靠近我。”
她好怕他靠近之后,无可避免的再次离去。
只要再一次,她肯定会死。
“不要靠近我,求求你!”自制力终于崩溃,她掩住脸不可自抑的啜泣了起来。
他让她坐进他的车,并且塞给她一盒面纸,他帮她把机车熄火停好,再到附近买了瓶矿泉水,然后才慢吞吞的踱回去,他知道她不会容许自己哭太久,那太丢脸了。
等他回到车上,她的眼泪果然已经止住,要不是微肿的眼皮,别人根本不会知道她几分钟前曾经情绪失控。
她接过矿泉水,接连喝了好几口。
沉默许久,就在他以为她永远不肯开口的时候,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