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堂”。
今儿个,夏侯容容一进总号大门,就引起一阵大大的骚动,伙计们欢声雷动,让几个这一年才新进的小官疑惑不解,他们只听说过曾有一位美若天仙的表小姐,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沉鱼落雁的绝色。
因为近日江南水患,总号的掌柜曹南昌随同夏侯胤南下,要巡视几个分号的受灾情况,必要时做出补救,所以,这段日子,铺号里的大小事务就交给副掌柜,以及段倚柔。
“嫂嫂会想念在段家的日子吗?”
内堂里,夏侯容容一副就是来做客的样子,与嫂嫂吃茶聊天,她们两人之间的几案上摆了茶水和几道她爱吃的细点。
“总归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说不想就不想呢?”段倚柔唇畔泛着恬淡的笑容,“不过,现在无论我身在何处,念的都是这个家。”
只要这个家还有自己心爱的夫君,疼爱的孩子在,就永远都是她的牵挂,任谁也切割不了这心悬牵绊。
“念的是这个家,还是我胤哥哥呢?”夏侯容容挑眉颅了嫂嫂一眼,见她心里的想法被人说穿,脸颊微微泛红。
“容容!”段倚柔没好气地喊道。
“好好,不逗你了。”夏侯容容轻呵,半晌,才缓慢说道:“一开始,在‘龙扬镇’过日子时,我无时无刻都想要回来京城,我想着这个地方的每一样东西,好吃的食物,怡人的四季,还有永远都看不完的热闹,以及我熟悉的亲人,我想念着,无时无刻不在想念。”
只是她从不说,一个字也不说,想着自个儿被太爷爷给遗弃了,便倔强得连想也不想,只是心里清楚,不想是一回事,但思念是一回事。
“那么,现在你已经是归心似箭,想回‘龙扬镇’去了吗?”
“那倒不至于。”
夏侯容容笑着摇头,捻起一块小巧的豌豆黄吃进嘴里,那滑细绵密一入口就化了,这是她从小最爱吃的细点,如今吃来,比起好吃这个念头,还有更多的是怀念,那甜味,隐隐之中多了淡淡的愁。
直到她把嘴里的食物都含进喉咙里之后,才又笑悠悠地说道:“京城总是自己长大的地方,这儿有太爷爷,有哥哥,有嫂嫂,还有一大群从小疼我到大的长辈,能时时刻刻见到你们,我的心里自然是很高兴,可是,我人在这儿: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挂念,虽然老谭和郭掌柜他们一个个都是好手,我相信他们的能耐,可是那总归是个容易出乱子的地方,少了当家做主的人,就怕有宵小要趁机为非做歹。”
更别说朝廷正虎视眈眈,寻觅着要从何下手。
“他当真就将‘龙扬镇’扔给你不管了吗?”段倚柔眼眉之间拧着一抹难去的忧心,“那地方位处关隘,无论是朝廷或是贼枭,都在觊觎那块多水的绿洲之地,你一个女儿家……我真的替你担心哪!”
乔允扬离去的真正理由,只有几个人知情,夏侯容容连自家人都没有透露,人们都只知道他离去时留下一封“放妻书”,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下堂的妻子,从此就消失无踪了!
“嫂嫂瞧不起我吗?”说完,夏侯容容大笑了起来,越是看旁人替她忧心忡忡,她就越觉得乔允扬那男人胆大到心狠的地步,但这一切却都是她自找的,怨不了任何人,“他相信我可以,我自然也不能让他瞧不起。”
“太爷爷说得对,你生来就有一股傲气,半点都不输给男人!”
“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块头比女人大些,力气也比女人强,可这两样东西真要拿出来比较,他们能比得过一头蛮牛吗?”不过,怕是他们谁也不愿意跟头畜牲去相提并论吧!
“你这话要是让你胤哥哥听见了,他只怕脸都要绿掉了!”总归是男人哪!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虽然字字在理,但就算是度量再大的男人,听了心里总要不愉陕。
“胤哥哥知道啊!我从小说话就是这么直接爽快,所以他才不喜欢我,总觉得女人太聪明强悍,对男人而言,就是个祸害。”
当然更别说她老爱找他麻烦,凡事她都喜欢插手去管,不顺她心意的,她也要让他的耳根不得清净,夏侯容容心想,如今想来,若她是夏侯胤,也要对她这样的表妹又怕又恨!
不过想来最教他痛恨的,是将他的娘子给塞进别的男人的迎亲花轿里,就差一点要送给别人当妻子了,只能说从前的她,还真不是一般的胡闹,一般的胆大包天!
不过,也因为她闹过、玩过了!所以,如今她也才能甘愿地把夏侯家拱手让给胤哥哥!
再无一丝遗憾,再无一丝怨怼,因为在最终,她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所,那在世人眼中的荒凉大漠里,宛如明珠般珍贵璀璨的一畦绿洲。
第7章(1)
在逗留片刻之后,夏侯容容就离开了“庆余堂”,领着婉菊走出大门,而温阳则是守在门口的马车旁,等她们出来。
不过,夏侯容容却没上马车,踅步往东边的大街走去。
“小姐,你要去哪里?那不是回家的路途啊!”婉菊在她的身后喊道,给了温阳一个眼色,示意他别管马车,快点跟上来。
“我们先不回家,我记得‘云扬号’的总铺就在这附近吧!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要去拜会一下好朋友。”
起初,婉菊有些不太明白,她不记得主子在“云扬号”里有任何交心的朋友,但随即她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当初送来银匕当做成亲贺礼的沈晚芽,看来,那份贺礼真的得到她家主子很大的欢心,至今都仍旧难以忘怀。
“在发什么愣?快跟上!”
夏侯容容没好气地唤她,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循着依稀的记忆,穿过了几条大街与胡同,终于来到了“云扬号”的总铺。
当来人通传,说夏侯家的容小姐来了“云扬号”的总铺,沈晚芽心里颇感讶异,如今西北战事正打得如火如茶,边关也是一团混乱,以夏侯容容如今重要的身分,竟然抽开身回到京城?!
除非,没有人知道她回来了!沈晚芽心里做如此猜想,却没动声色。
“容小姐。”
沈晚芽走进书房,让人将准备好的细点搁在桌案上,就以眼神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没有必要,别来打扰她们。
而这时听见了叫唤,夏侯容容回过眸,正好让她可以瞧得更加仔细。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们不过只有数面之缘,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她们不曾有过深入的交谈,就连“朋友”二字都称不上。
但是,在沈晚芽的记忆之中,夏侯容容是一个如玫瑰般娇艳,也如玫瑰般多刺而泼辣的女子,只是静静地站着不语,都能闻出一股子香气,散发出教群花为之失色的清艳光华。
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身胡人立领窄袖衣衫的夏侯容容,那绝美的容颜依旧教人一见倾心,仍旧宛如香气袭人的玫瑰,只是,这朵玫瑰不再是深闺之中娇养出来的,坚韧强悍的姿态,竟更显娇艳动人。
夏侯容容对着沈晚芽扬唇微笑,她站在几案旁,手指着一本以皮线压实,封面是绿底金花的书册,得到沈晚芽的点头首肯之后,将那本书册拿在手上,将书页翻开,是一本记册,她对那纸张的触感爱不释手。
“我喜欢这沾着金片的封皮,还有这里页……这是什么纸呢?摸起来的质地很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