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望见滴落地面的红血,他这才回过神来。天,瞧他,竟忘了人家挨了他一箭。
他关心探问:“姑娘,你的伤——”
“再靠近别怪我不客气。”警告的同时,言锦心身一退,两人距离已拉到她可以拿弓瞄准他的远度。
裴巽是好意,没想到她却不领情。
裴巽解释:“我是想看你身上的伤,你中箭了,得要快点处理——”
“不需要。”不给裴巽再靠近的机会,言锦心硬是将插在肩上的羽箭拔起,往他面前一丢。
整个过程,她没吭一句疼,柳般秀丽的眉尖只微微皱了那么一瞬。
瞧她反应,活似他脚边那枝箭不是从她肩上拔起,而是她刚在路边捡着的。可频频滴在地的红血,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裴巽摇头,怎么有这么倔气的姑娘!
箭是他射的,他很清楚自己虽然没有使力,但却用了巧劲。他不说没人知道,他身上有个神奇的天赋,只要念头一动便能随心召唤奇风。像刚刚,就是靠奇风帮忙,箭才会一路追着雌虎不放,活像羽箭上头长了眼睛似。
裴巽双手高举,意表自己没任何侵犯的意图。“姑娘,我只是想帮你看你肩上的伤,我无意伤人,就连刚那只虎,我也无意动它一根汗毛。”
“少啰嗦。”不想伤虎却放箭射它,他就真那么肯定不会发生什么万一?
嘿,一瞧她脸就知她在想什么。裴巽叹气。“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总归一句,快点让我看你的伤。”说完,他朝前跨了一步。
言锦心没二话,马上松手放箭。
哎呀呀!这箭要被她射着还得了,裴巽噘嘴吹哨。说也怪,原本恶狠狠直射来的羽箭,竟然应声落地。
怎么可能?言锦心不信邪再射。还是一样!她惊愕地望着地上的箭矢,要不是肩上的痛楚如此清晰,她还会以为自己在作梦。
“你也看见了。”裴巽边说边朝她靠近。“我可以随心所欲御风到任何我看得到的地方,所以刚才那箭,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也不会失手,来吧,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言锦心以弓顶开他伸来的手。“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你。”
这丫头怎么这么冥顽不灵!裴巽没好气。“你伤在肩上,你告诉我,你怎么自己处理?”
“不劳费心。”言锦心向来排斥生人,尤其眼前人,先前还曾经拿箭意图伤害她最重要的“家人”。
先前大胡子猎户猜对了一半,锦心确实曾被他们口中的“怪老头”照养了几年。锦心四岁那年,因为某些她记不得的原因被人带上山,但照顾她的人染了风寒病死了,独留下年幼无知的她。
是一头善良的雌虎用它的奶救活饿昏的她,之后雌虎还将她叼到“怪老头”居住的山洞。“怪老头”所以怪,不全是因为他白发跟褴褛的打扮,重点是他的脾气。他出了名地讨厌其它用两条腿走路的人,可对山里的老虎狮子等猛兽,却是异于常人的友善。
“怪老头”常挂在嘴边的话:“要不是当初雌虎先接受了她,他老早把她丢下山谷叫野狼吃掉了。”
在“怪老头”耳濡目染下,锦心越来越亲近老虎,越来越排斥人,就算“怪老头”离世多年,根深柢固的观念依旧移改不掉。
可这样的她,还是有个“朋友”,是住山下观音庙后的花蓉儿。说来也是因缘际会。花蓉儿还小的时候偷偷跑上山玩,结果不但迷路摔断了腿。锦心嘴硬但心软,躲在暗处听她哭了一阵,便出手救了。之后伤好,蓉儿就像甩不掉的鼻涕虫,三天两头老能在山里听见她的喊声。
那时候,小蓉儿喊锦心叫“丫头姊姊”,因“怪老头”懒得帮锦心取名,一直丫头丫头喊到他离世。一次蓉儿瞧见锦心身上有个绣包,好奇借来一瞧,发现里头绣着“言锦心”三字,锦心这“丫头姊姊”,从此才有了姓名。
锦心一按脖子上的绣包,脑里浮现蓉儿的交代,说她万一需要人帮忙,一定要下山去找她——
“喂。”
见“虎女”转身就走,裴巽也恼了。别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姑娘家拒绝过,就凭他是一番好意,她再怎么不信任,也该识时务地勉强接受啊。
好,既然她这么固执,随她去!裴巽一弯身拾起羽箭就走。虽说他是她受伤的始作俑者,可他该说的、该劝的都做了,任谁也不能说他不顾道义——他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无须愧疚,对那“虎女”他可说仁至义尽,大可走得心安理得,云淡风轻——
可恶!裴巽停下脚步猛一叹气。他要能这么想,刚就不用多费唇舌劝了一堆。他脚跟一旋顺着原路奔回,一路滴落的血渍正好点明“虎女”身在何处。尾随一阵,猛地望见前方躺了个人,他心一抽快步奔上前,果真不出他所料,就是她!
还说不用他担心,早让他瞧不就没事了!
第1章(2)
裴巽撕开她早已被血浸湿的上衣,露出拇指大的箭孔,接着掏出干净巾帕,及随身携带的刀创药,一股脑儿地倒上她肩,再使劲压紧伤口。
那股刺疼,任言锦心再会忍,也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不是很会逞强,终于也觉得痛啦!”他嘴里叨念,可手劲还是柔了一阵。静坐半晌确认红血不再汩流,他才草草掩好言锦心身子,抱着她快步下山。
***
伏虎山下,客栈里,药铺请来的女大夫正在房里看伤,裴巽无所事事,心头是有一点不安。
那丫头流那么多血,应该不会有事吧?他低头一瞧自己双手,记起她抱起来的柔软轻盈,与她动不动就要拉弓射人的倔强姿态,感觉实在奇突。
再一会儿,女大夫从门里探出头,裴巽还以为发生什么事,结果只是要他准备热水跟干净衣裳。
女大夫说:“里边那姑娘从哪捡来的?那身子一搓都是黑屑,不洗干净,她伤恐怕没那么快好。”
裴巽忙道:“我这就去。”
“可以啦。”整顿好病人后,女大夫开门让裴巽进来。“见了保证吓你一跳,没想到只是帮她洗洗澡换件干净衣裳,她整个人就变了。”
刚开头他搞不懂大夫在说什么,可见了人后,他忍不住揉揉双眼。
他没看错吧?眼前这个……真的是他刚才抱下来的“虎女”?
女大夫边收拾着药箱边说:“瞧那一桶水,乌漆抹黑,我保证铁定帮她搓下了半盆子污泥!怎么会有姑娘家这么不爱干净、这么不懂得打扮自己……”
床上人儿沉沉熟睡,脏污的小脸洗干净后,呈现一种漂亮的麦金色。
如扇的长睫弯弯栖在眼下,笔直的鼻梁与微噘的小嘴配得极好,紧蹙的眉宇十足逞强,可瞧着瞧着,又让人升起一股怜惜。
裴巽天生多情,又特别喜爱长得漂亮的人物东西,瞧她粉嫩可爱,忍不住挲挲她面容嘴唇。
“想不到我捡了个宝回来——”
女大夫猛地抬头。“公子不认识这姑娘?”
“我只知道大家都喊她‘虎女’。”裴巽帮自己倒了杯茶喝。“大夫听过她吗?”
身为镇上唯一药铺的店主,自然听猎户们提过“虎女”这名。女大夫忍不住多看锦心两眼,刚才就觉得奇怪,瞧她年纪,少说也及笄十五,可衣裳里边,却连件抹胸亵裤也没。
“虎女”被一干人传得一副凶神恶煞模样,但女大夫见过才知道,人家也不过是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哪有猎户们形容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