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好像你心里在打着某种很庞杂的鬼主意,一点也不坦率。”
“你挺敏锐的。”
“难不成你一直当我是笨蛋?”
“你不笨,只是憨。你也只是敏锐,却不够精明。”
“你的夸奖还真毒。”
“哪里哪里。”
小舞一时怒气攻心,狠狠打了他胸膛一记,便带着自已被敲痛的小肿手大步而去。
她讨厌这种滑溜奸狡的凤恩,拿这张面孔去办案还无妨,拿来对付她,未免过分。
“仙仙?”
“我是很老实地在面对你,你拿什么面目还我?!”她回身破口大骂。
“这也是我的真面目啊。”他悠哉地闲步踱来,牵起她死命想甩开的小手慢慢同行。
“你到底有多少张面孔?!”
“明天就知道。”
她发了一夜的火,消磨了一夜的疑惑,还是猜不透他的企图。本以为午夜相会时可以得到答覆,不料这答覆大清早地就亲自送进家门里——
“晚辈给老福晋请安。”
“起来起来,又不是外人,客套什么。”小舞的奶奶笑呵呵地叫一屋子人免礼。
狭小的跨院厅里,被几个高头大马的家伙一杵,变得拥挤不堪。来人为禧恩、凤恩,和他的两个什么左右护法。一行四人,外加跨院外送礼的一列队伍,以及府外候着的数辆华丽车辇,慑得寄养小舞的一家亲族在外头目瞪口呆。
“老福晋,过得还好吗?”凤恩精睿地一面含笑问候,一面以眼角快速估量这间简陋的院落。
“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好或不好。”她咯咯笑道。当年艳光四射的风采经岁月琢磨,成了豁达而迷人的老神仙,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令人怡然舒坦。
“没想到您这几年来是被安养在王府中的这种角落。”
“无妨,小舞她堂姐这一家人肯给我个地方终其天年,也是不错的,总比跟小舞他阿玛那票蠢蛋流放到宁古塔来得强。”
“您真看得开。”
“只等你赶快把话说开。”她顽皮地吊眉噘嘴。
真是可爱的老家伙。“是这样的,咱们家禧恩被列为皇子妃的人选之一,两个月后将进宫一关关地赴选。这丫头平日在家随便惯了,根本不知道规矩,特来拜老福晋为师,请您指点她宫中应对进退的礼数。”
“我?我十多年都没进宫了,哪能教她什么。”
“可是皇上到现在都还记得您这位气度过人的婶婶,时常拿您做后官的范本。”
“你这马屁拍得还真妙啊。”就算夸张,听了也高兴。
“否则您以为官里的后妃为何到现在都还拿您当眼中钉看?”
“像你姑母那天当着众人面给小舞难堪那样?”
“晚辈替姑母向您致歉了。”
“致什么歉,我才该向你姑母致谢呢。”老福晋的欢喜着实教人意外。“瞧,若非你姑母那一推波助澜,小舞怎会平白捡个元卿贝勒做夫君?”
蓦地,席间传来隐忍不住的啜泣声——禧恩竟不顾颜面地当众皱起小脸,哀怨地放声痛哭。
“啊……可怜的孩子。”老福晋心疼地伸手招着小胖身子入她怀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奶奶知道了,我不再说元卿贝勒的事就是了。”
怪不得,晋升为皇子妃人选的小姑娘,竟是一点喜悦之情也没有,反倒愁眉深锁,如行尸走肉。
“你这么喜欢元卿贝勒吗?”她拍哄着小娃娃似的禧恩,老迈的虚弱身躯顿时感觉异常庞大温暖,像孩童时依赖的母亲胸怀。
禧恩失控啜泣着,啥都不说,也不抬头。
“哎,奶奶知道你苦,奶奶年轻时也碰过你这种事呢。”
“是指跟我祖父私定终身的事?”凤恩刺探。
“你知道?”
“以前听祖父谈过。”
“他跟你谈过我?”
“是,他常私下跟我吐露他年轻时的那段情史。”
“那个老混球。”奶奶又是开心又是不屑地嗔笑着。“都各自嫁娶了,还提它做什么。”
“您都没听说过吗?”
“谁能让我听说呀。”
凤恩何其精明,当然明白这老顽童的假意感叹。“若不嫌弃,晚辈可以常来说给您听。”
“那怎么好意思呢,更何况你是公务繁重的御史大人,又是鼎鼎有名的铁血捕头。
专程跑来跟我说故事,未免大材小用。“
“那儿的话,您肯拨冗指点我们家胖妹进宫候选的规矩,晚辈感激都来不及。”
“喔?”老福晋兴致昂然地挑着白眉,一派傲慢。“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感激吧。”
“是。”他还以一记同样老奸的笑眼。
“顺便让你也见识见识我最得意的宝贝。”老福晋悠然朝内房角落一直躲着偷听的小人儿高声吟唱着,“小舞——啧啧啧,小舞,出来。”
干嘛,在叫狗啊!“我……我正在念书啦……”
“哟,催你念书催了十几年,怎么突然大彻大悟啦?”
“你……你不要吵我啦,念、念书要专心!”臭奶奶,居然当众糗她。
“出来出来,反正你又不是矢志要做内阁大学士,急什么。快出来,否则不给你糖吃。”
什么给糖吃呀!小舞气得快跺破地砖。她又不是小孩子!但若再不出去,只怕奶奶会一句一句地悠哉叫下去,掀她老底,教她在人前再无形象可言。
可是,出去见凤恩……
她的老天爷啊,她还没出去就已经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还从没在自个儿住处面对过凤恩哩。糟糕,她的头发整不整齐?衣服会不会太土了?哎呀,为什么镜子在老远的另一侧,想赶紧搽点粉都没机会!
“小舞——”老福晋高声唱着。
“来、来来来了!”讨厌,她的鞋子好丑,万一给凤恩看到了怎么办?
“小舞?”
“这、这不就、来了吗?”
扭扭捏捏的小人儿终于自月洞门的遮蔽后头现身,看得众人一愣。
“舞格格。”凤恩冷漠地颔首致意。
“凤、凤、凤恩贝勒吉祥。”天哪……他白天看起来真是帅翻了,俊美得将她双眼刺得快张不开来,头晕目眩。
“打扰你读书了。”
“不会不会!你……太客、客气了。”她羞怯而欣喜地蜷紧压在怀中的书卷,正想好好呈现大家闺秀的书香气息时,猛地重重摔入十八层地狱。
她手上抓的怎么会是两只鞋子?她的书呢?
天哪、天哪、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书会突然改头换面,假装它是鞋子?难不成鞋子也跟它讲好了,暂时由它假扮书?
瞥见双脚,小舞震骇得几乎魂飞魄散。脚上没有东西!脚上的东西现在正被她蜷握在胸口上。而且,而且,她没有穿袜子!没有穿袜子!脚趾头统统露出来了,躲都没地方躲,十只全都羞愧地大咧咧拜见着客人!
小舞惊呆着铜铃大眼,凄惨得流不出泪,动都不敢动,怔瞪满室客人的错愕。
为什么……她为什么平日窝在房里混的时候不穿袜子……这就是她藐视袜子尊严的下场?就算恶有恶报,也犯不着在这时候报啊。
一屋子人,没一个敢作声,生怕破了强制坚忍的功。人人努力绷紧脸皮,誓死沉默。
“往后我会常来打扰,还请多多指教。”凤恩疏离地打破了窒息的僵局。
“哪……哪里……”对了,或许他根本没注意到她手上抓的是什么,也懒得理她脚上穿什么,情况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
“你读的书很有趣。”
“是、是、是啊……”她吓到呆得没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