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的说辞很薄弱,根本没有人会相信我,可是,我还是……坚决要来亲口对你说。我不在乎别人听不听我,但我很……我非常在乎你的信任。”
她倾力保持语调平稳,却无法控制变了嗓的哽咽。
“冰雅?”元卿似乎对她的认真十分不解。
“你真的相信我吗?”
“我方才不是已经回答过了?”
“我还是你的表妹吗?”
“当然。”
如此干脆俐落的亲切回应,让她倏地皱起哭泣的小睑,再也掩不往被丢弃的泪意。
她早该知道表哥已经铁了心决定不要她、也不认她——打从她踏进这里的第一步起,她就不曾听见表哥像以往一般地唤她月儿。
她不再是他心灵相契的表妹,再也踏不进他的心门,再也无法分享彼此的脆弱,再也听不见他的真心话。她永远永远都不再是他的月儿,已经被永远永远地丢出他的世界。
“冰雅,你是怎么了?”
她想保持镇定,想象表哥那样成熟地客套相待,可是她发现自己好像无法控制一发不可收拾的波水,声声抽息,更显狼狈。
不行,不可以这么丢脸!快停止!
这里有外人在,再这样下去,不仅她难堪,表哥和客人也会很难堪。她不能让人以为她是来哭诉撒娇!
“表哥,我……不是要来给你添麻烦的。”她使劲抹掉泪水,急切声明之际,又泛出水意。
“你现在就已经令我很麻烦了。”他苦笑着,悠然递上他的手绢。
她瞠着大眼战栗良久,才回神急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对不起。
她慌乱摸索着自己的襟侧,才发觉自己忘了带手绢,连忙颤抖着用衣袖胡乱抹拭,抹花了一脸的妆,却抹不尽泉涌的泪。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想告诉你。”她的抽搐断断续续,仍努力保持镇定的语调。“我听说你用很奇怪的法阵来……来抓什么未来会统御‘四灵’的十六岁少女,只要符合条件的你就杀,这实在,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
“我的作风?”
“你从不滥杀无辜。”
“喔,这样埃”他状若恍然大悟。
“我也不希望你,变成刽子手。所以,不要这样做,好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他蹙眉叹笑。
“表哥,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可是,不要杀人。人命何其宝贵,没有人,有资格去摧毁。你停手,好不好?”
“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去我额娘那儿休息一会儿?”
“请你听我一次,就听这最后一次!我痛恨所有草菅人命的人,可是我不要恨你,我也不要你被别人憎恨。你停手吧,别再作什么少女阵了!”
“冰雅?”他被她紧紧揪着双臂的衣袖,满声乞求。
“求求你停手。要对付‘四灵’,方法很多,但不要用这一种。不要让血腥沾污你的手,好不好?”
“冰雅,我想你还是——”
“你不答应我,我绝不走!”她娇声泣吼。“我知道你不认我了,你瞧不起我,你不相信我,可你永远都是我的表哥。因为你,才有月儿,我不能眼看你堕落!”
他无奈轻叹。“来人,送二少福晋——”“我不会走,除非你答应我!你要怎么样才肯听进我的话?”柔细的嗓音已然嘶哑。“我知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心里一定有什么秘密,所以你变了。我不会奢望你肯告诉我,我只能拼命拉住你。你在走一条危险的路,你知道吗?”
“冰雅,你愈说愈离谱了。”
“你要怎样才肯听我说?”为什么她的呼喊总是传不到他心中?“我跟你磕头好不好?我刎颈求你好不好?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不可以。”他忽而转冷,截断她的激切。
“表哥”
“你不可以在我这里刎颈自荆”
她的泪眼霎时闪现期盼与感动,表哥终于认真看待她的一片苦心了。
表哥仍是关心她的,仍是看重她的。舍不得她委屈,舍不得她自残。他仍是——“你的血会弄脏我的地。”
世界顿时化为死寂。
她僵住了一切动作,连泪也冻结。天地间没了声响,没有风,没有雨,没有色彩,没有光亮。
你的血会弄脏我的地。
时光急遽倒流,她多年的苦学与奋斗,被吸往脑后。她的思绪前行,不断前行,像风一般疾驰记忆的大地,寻梦万里。
那一年,在门口,她小小的手捡起了一块木雕佩挂,正想占为己有,就被温柔的笑话叫祝“我用这个玉坠跟你换,好不好?”
水月观音的玉坠子,会带来好运的玉坠子,美丽无瑕的玉坠子,给了她名字的玉坠子,和表哥形貌极为神似的玉坠子,实现了她的梦。
“月儿冰雅。从此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表哥最重要的月儿,表哥最相信的月儿,表哥最疼惜的月儿,就算永远被依赖、他也不嫌累的月儿。
当年正是他的手,牵她走出封闭的生活。好希望可以永远永远牵着这双手,相互扶持,共渡人生中的重重难关与寂寞。
你的血会弄脏我的地。
冰雅宁静而安详地伫立元卿眼前,深瞅地面。泪已停,雨正歇,阳光微微露脸,无人有所动静。
“冒昧打扰,请多见惊。”她的心情与话语淡柔,有如狂风骤雨后的风平浪静。
唯一残存的,是长睫上的晶莹。
她合上眼,缓缓取下衣内细藏多年的牵绊,安置掌中顾念许久后,轻声搁到桌面。
“告辞了。”
两个人,两颗心,两道命运,就此分离。她静静离去,他静静凝望轩外水面,两人都不曾回头,不曾留恋。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她在人前这么狼狈。”轩室内的一人冷笑。
另一人深深吐息,转向元卿。“你用了最差劲的方式,放她去自由追寻感情。”
元卿恍若无闻地远眺天际。潋滟波光闪烁在他脸上、身上,粼粼光影随轻风、随柳丝,盈盈摆落,拂掠他的缥渺与俊逸。
“你就这么不在乎她的离去?”
元卿始终没有回应朋友的责难。晶透的黑瞳悠悠远远,似乎已经看破一切,实则什么也看不见。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高人泪。
& & &冰雅进入与过往完全断绝的新生活。新婚半年多来,她毫不接触任何与“四灵”或“四府”有关的事物,彻底放弃曾独步天下的易容功夫。她安然享受豪门贵妇应有的悠闲与淡漠,闲来读诗填词,摩筝琴棋,看戏听曲,任女眷们拥着她东拉西扯。
她始终沉默,只出借耳朵。
王府生活向来别有争斗,家门内照样风起云涌。可是无论内讧得再严重,她毫不干涉。琥珀郡主几次为她宝贝的夫君小祺向冰雅求援,她也无动于衷。理由是,小祺的麻烦与“四灵”有关,她不想碰。
只有百祯知道那层冷漠下的真面目。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都得将她自泪涟涟的梦魇中唤醒,救她脱离内心深埋的伤痛。
但那感觉像幽魂一般,紧紧纠缠着她的脆弱心灵,夜夜折磨。
百祯无所谓,大方地呵护着,恣意抚慰。他只要能完全独霸冰雅就好。她变得如何退缩、如何憔悴,他都无所谓。
只要她有时会冷然凝睇,仿佛在观测他的痴狂还能延续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