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不该由你们来做,应该把它交给警察去处理。」严厉地一暍,狄鹏怒不可遏地说。「这可不是扮家家酒的侦探游戏。平常你们找找猫啊狗的,帮人代替写信、记帐就够了,别外行人充内行,万一——」
安麒将脸撇到一边,小声地跟空气抱怨著。「自己可以上门拜托我们去寻人,别人就不行喔。」
「——你听见没有?这已经超出你们可管的范围了。不管是那间可疑的快递公司,或是南宫悠的失踪,这背後要是牵扯到什么黑道势力,你们的安全将会亮起红灯,不许再追查下去。」
好像小学老师喔。而自己就是被严格命令不准再胡闹的小学生吗?安麒在心中想像著那画面,接著摇晃著脑袋将它抹去——天底下的小学老师要都这么可怕,那小学生八成都要罹患「拒绝上学症」了。
「至於阿鸿,我等会儿再和他谈谈。明明人都回到台北了却不回家,住在外头像什么话。」
安麒大大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经过这半个月会有点进步,想不到是我期望过高了。」
这句话,想当然尔刺激到了狄鹏的傲慢自尊,他不悦地紧蹙著两道浓眉。
「你不曾想过人生偶尔的脱序也是必要的吗?」两手撑著下巴,安麒睁著好奇的大眼睛说。「不是为了寻求刺激那种无聊的理由,而是这样可以更有助於了解自己与他人。」
「你想说什么?」
头一歪,安麒扯起一边唇角说:「聪明的检察宫大人,我觉得你当检察官一定是不合格的那种。」
又来了,再度想用她的歪理混淆他的思绪。「多谢你对我的工作所作的评断,但没看过我工作情况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论它?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我还有许多事要忙著处理。」
见他起身,安麒也跟著站起来,双手抱胸说:「不必看我也敢这么肯定地说。因为观察了这么久,我终於得到一个结论——你对『人』的情感有著极大的错误见解。你把它当成是可以用理论控制、可以精密算计的东西。因此你无法想像『失控』是什么样的情况,特别是因为情感失去控制而犯罪的人。」
狄鹏冷冷地斜眸看她。
「我说错了吗?应该没有吧。」安麒没被他恫吓住,笑笑地说。「一个抱持著这种看法的检察官,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他会是个好检察官。」
「拿感情失控当藉口而行犯罪事实的人,难道就有豁免权?」
「不。犯了罪就该接受相对的处罚没错,种种的犯罪,受利益所驱、受欲望所驱、受金钱所驱的犯罪,背後都源自於失控的情感没错。但去分析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判断出罪的重量,不也是你们检察官的工作吗?然而你将情感的因素彻底排除,无视於它的存在,很单纯地认定那就是金钱犯罪、那就是欲望犯罪,完全不管犯罪者的心态……那还需要人来当检察官做什么呢?」
安麒瞟了他一眼,继续说:「如果是这样,只要把罪证搜齐,输入电脑,交给电脑去写起诉书就好了。因为同样是人,能了解人的情感,才会交给人来仲裁吧?不是吗?」
狄鹏脸一沈。
不了解人的情感……我吗?
所以那又怎样呢?检察官不过是犯罪的起诉者,需要仲裁的是法官,一个个去追查那些人犯罪背後的理由有何意义?难道要他凭藉著一己的力量,去拯救每一个犯罪者的人生吗?他可不是传道士,没有那种带领大家上天堂的伟大情操啊!
可是……
一瞬间晃过他脑海的,是许多张曾经坐在他面前,坦承自己所犯下罪行的嫌犯们的脸孔——有些是冲动过後难以置信的懊恼,有些是无法接受自己犯罪事实的恐惧,有些是犯罪过後仍处於亢奋的阶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彻底空白的表情。
我是否在不知不觉问麻痹了自己的双眼,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代表任何意义,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
「对不起!检察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听到耳朵都快烂的道歉。
「他是罪有应得的,我什么错都没有!」——虚张声势的咆哮。
「下次我绝对不会再犯了。这次就别起诉我吧!」——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求饶。
曾几何时,这些句子在我耳中成了毫无意义的字句,在我和嫌犯之间筑起一道高墙,我不再去聆听这些言语……
这一点,竟要透过她来告诉我我才发觉?
安麒吐了吐舌头。「讨厌,被你这样闷不吭声地看著,我会头皮发麻耶!果然检察官的眼神还是很吓人的。好啦,讲回重点,现在的阿鸿可以说是处於失控边缘喔!」
狄鹏蹙蹙眉。「他不会去犯罪的。」
「哈哈,你会错意了啦。我只是想说,他不会听你的,就算你使出强硬的手段带他回家,他也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结果可想而知,他一个人在外头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打探南宫悠的消息,难道会比留在这儿好?」
她耸肩说:「起码在这边还有我和迪渥会照应他,不会让他涉及危险的事。你自己也说了,南宫悠的失踪不是外行人可管的,起码我和迪渥比起狄鸿要有点经验,不是百分之百的外行人吧?」
「你有把握能找到南宫悠?」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嗯……说把握嘛……还真的不多。要是能查一下车子上的指纹就好了,不过我们这儿可没先进到有那么多设备。」安麒说著说著,眼睛溜到他身上。
狄鹏用没得商量的口气说:「那就交给警方。」
「别这么说嘛!你一定有熟人可以帮忙一下吧?我们也很想去报案啊,可是南宫悠的家人不肯。他们还是坚持那种论调,认为儿子是很单纯地在躲狄鸿。难道你忍心让阿鸿继续煎熬下去?」她双手合十,哀求地望著他。
「免谈,公器不可私用。」
「呐……」她再拉拉他的衣袖。
「我说不行就不行。」
「好嘛……」她再三地挤眉弄眼,不死心地纠缠他,摆明了要和他耗到底。
从头说到尾,长篇大论讲得头头是道,结果目的就是这个?狄鹏再一次地体会到「误上贼船」是哪种滋味。
☆ ☆ ☆
「桑检察官,这是你要的比对资料,还有检查的结果。」化验室里的男人将东西交给他後,笑著说:「我真吓了一跳,桑检察官亲自要我帮个忙,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要查指纹啊!像这种小事不是常常在做吗?干么特地说『帮忙』两字呢?」
「不,那是……」将私事带入工作,是过去的自己绝对不会做的,狄鹏也不知该如何启齿说出实情。
「你就是太客气了,桑检察宫。」拍拍他的肩膀,男人回到化验室去。
狄鹏拿著已经化验出的结果,走出这栋专门处理全国各地送来的检体、采样,最富盛名的检验中心大门。
而等在大门外,靠在爱车上的安麒立刻跳起来说:「结果出来了吗?给我!」
在她抢走自己手上的东西之前,狄鹏将它高举过头,强调地说:「只此一次,我再声明一次,以後绝对不许再要我帮你做这种事。」
「我知道啦!你不要像个罗唆的老爷爷嘛,真是的。」
一把夺过资料夹,安麒不管狄鹏一脸气炸的表情,急忙地掀开,当他们兄弟俩不存在似的,认真地研究检验所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