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华不敢往下想,不愿再回想那椎心剌骨的痛以及怵目所见的血红,抑或是在染红的床褥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恨意。
“瞧你,嘻皮笑脸的,还有心思开玩笑,你是不能受气的性子,娘当然晓得你不会委屈了自己,可是听说周府是继室当家,她不会从中下绊子,苛扣你们院子的开销?”自古以来有几户继母继子能同心,不结仇已是老天保佑。
孟清华浅浅一笑,水眸生辉。“娘不用操这份心,女儿明白为人媳妇的不易,公爹虽然偏宠婆婆和婆婆生的三叔、小姑,不过你女婿也非等闲之辈,吃不了亏的。”
“这会儿你还笑得出来,真要吃了苦头,娘看你哭都来不及。”毕竟是婆婆,光是晨昏定省就能整死媳妇,偏这孩子贪睡又贪懒,可若是不去问安又落人话柄,小俩口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呀!
“娘,我是孟家的女儿,爹一手教出的机伶鬼,你还怕我著了人家的道吗?我不去算计别人,别人就该偷笑了,你看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大哥不是被我恶整了好几回。”她不笨,只是鬼迷了心窍又心高气傲看不清时势,才会糊涂了那么一回。
“那是你大哥疼你,让著你,你是聪慧,可总是不用在正途。娘就是不放心,担心你钻牛角尖,把路越走越斜,自断回头路。”聪明人老做笨事。
知女莫若母,女儿才刚嫁人,孟夫人已先看出她前途堪忧,以女儿不肯低头的倔性子,认定了一件事便闷头直走,就算撞了墙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是他们宠坏了她,给了她太多的自由,从不拘著她,才会养成她我行我素的个性,
只要别人顺著她,不肯聪劝,稍有不顺心就怪罪旁人。
孟清华不否认自己是把路走偏了,不过这一次她会走对路。“娘,你睁大眼睛好好瞧一瞧吧,女儿会让你以我为傲的。”
爹娘老了,她不能再让他们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
孟夫人一听,不太相信地拍拍女儿的手。“别太勉强,娘不求你富贵一生,就盼著你夫妻和乐,两情相悦。”
别的不说,感情一事绝对是重点,男女间互生爱意,什么都能容忍,女婿明寰还年轻,尚不知何谓少年夫妻老来伴,在年少时奠下的感情基础最深刻。
纵使到了后来有再多的女人,最初的那一个总是教人难忘,就像她和老爷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他身边的女人一个又一个,个个比她年轻美丽,可是能拥有他的爱的只有她一人。
“姑爷院子里有两个姨娘,这两日花招百出的想见小姐。”一回到孟府,惊秋又改口称主子为小姐。
“惊秋,你话太多了。”孟清华斜眼睨她。不过是姨娘罢了,见不见在她一句话,她还拿捏得住,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小姐,奴婢是为了你好,要是不告诉夫人,奴婢都快憋坏了。”心直口快的惊秋
不若斜月沉著,有什么说什么,虽然忠心却常好心办坏事。
“以后你再多话就留在孟府,不用跟我回来了。”她这般毛毛躁躁,迟早会出事。
“不要呀!小姐,奴婢以后都不说了,奴婢闭嘴。”一说完,她用双手捂住嘴巴,表示再不多嘴。
“是‘大少奶奶’,华儿都嫁人了,别乱了规矩,在咱们府里说说还行,万一被孟家人听见挑错处,可是要挨板子的。”孟夫人神色平静地喝口茶,抿抿茶香。“姨娘,还两个?”
“女儿应付得来。”太当回事是抬举她们,犯不著为了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劳心,摆著当风景看便是。
孟夫人嗯了一声。“重要的是丈夫的心,你要牢牢捉住,娘教你的那几招好手艺没搁下吧!”
“娘是指?”
她低笑,慈祥地看著女儿。“人的一生离不开衣食住行,有好衣穿,人不受寒,肚子一饱,不知饥饿,男人其实很好掌控的,只要你用对方法便水到渠成。”
孟清华笑了,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灿烂若阳的笑靥。
“娘的教诲,女儿谨记在心。”
第四章 洗手作羹汤(1)
周府厨房里,守灶的黄婆子急得快掉泪了,她一脸焦色的东窜西窜,一下子顾著灶火,一下子扶著重达十来斤的大锅子,一下子又飞到蒸笼旁,唯恐堆成塔的竹笼砸到主子。
“大、大少奶奶,您想做什么让老婆子来,小心小心……油烫呀!别烫到手了……大少奶奶别折煞老奴了,您有个破皮损伤,老婆子这条老命承担不起哪……”
她很忙很忙,忙得脚不点地,神色比死了爹娘还惊惶,白著一张脸,连话也说得坑坑症疤,老眼泛著泪光。
不只是她,在厨房里洗菜、削萝卜皮、杀鸡拔毛的下人全都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地看著穿著玫瑰红蹙——双层长尾襦裙的大少奶奶走过面前,绣白桃葱绿缎面绣鞋还沾了一片菜叶。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孟清华走向灶边手法俐落的抄起一把刀,左手拎起一条蹙金:一种剌绣的方法。用捻紧的金线绣衣,而绉缩其线纹。或称为“捻金”
活蹦乱跳的黄鱼,以刀背敲鱼头使其昏迷,再刀起刀落地剖开鱼肚去腮,刮去鱼鳞,将鱼用清水洗净,两面各划五刀。
用盐、糖、酒和些许清水腌渍黄鱼,略放一会入味,油锅烧热将黄鱼沿锅边滑入,小火炸熟后捞出,再放入蒸笼中……
炒锅烧热,将拌匀的糯米和白面放在锅中以文火烧至冒烟,再将蒸笼移置锅中,盖上锅盖微熏。
同时,一心两用的孟清华已将鸡腿去骨,摊平切成十字交叉浅纹,与拍扁的葱姜、糖、酱油和酒一起腌渍,约过了两刻后捞起沥干,盛于盘中再以大火蒸上一会。
倒两碗油入锅烧热,放进鸡腿,炸到呈金黄色便捞起,以斜刀切成小片,整齐地排列在盘中。
麻油烧热后盛起,加葱花和花椒油调匀,纤纤葱指如作画似的将油淋在肉上,青玉瓷盘顿时发出滋滋油响。
一道烟熏黄鱼和一盘油淋去骨鸡香味四溢,教人口水直流。
但是孟清华还未停手,她看了看灶台上备用的食材,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水嫩藕臂,刀法飞快地在肉排上划刀,取葱白热油炸肉,熬煮淋酱……
动作快得让人眼花撩乱,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纤弱的孟清华能一手做出一大桌诱人的美食,她熟练技巧教人叹为观止,即使是厨娘也自叹不如。
“哇!好香,真想尝一口……”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赞叹,随即勾起众人的腹鸣声,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摸摸扁平的肚皮。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一张张瞪著食盘的脸无声地渴望呐喊,那望眼欲穿的神情像饿了大半个月的灾民。
“没你们的分,赶紧把口水擦一擦,这是大少奶奶特地为大少爷准备的。你们敢和大少爷抢食?”惊秋一面护食一面赶人,难得主子亲自洗手作羹汤,这么多菜吃不完总有她的口福,她绝对绝对不会让给别人,死都不肯。
孟清华的厨艺来自孟夫人的亲授,其口味与调理方式皆与众不同,旁人想学也想不来,堪称独门秘技。
孟老爷当初就是吃了孟夫人的菜才对她离不了心,除了夫人所做的菜,旁人做的怎么也吃不惯,被养刁的胃口只认定她一人,再无人能出其右,夫妻感情二十几年来从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