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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他又恢复了懒洋洋。李福气是颗成熟柿子,转瞬紧闭上眼,通透红澄的柿子。隔着眼皮透过的黄晕如酒精,温热吐息,在彼此间传递。不知贴合过了多久,迟暮春仍没下一步反应,她悄悄睁开一只眼,映入眼帘的还是彻底海蓝。

  那尊木木的、跟她雕凿的第七尊雕像表情一样,眼尾扬扬,鼻子挺挺,嘴唇抿直线,紧紧贴着她——这块木头真懒成雕像!

  她有些气恼了,想开口多说他两句,怎料唇瓣方启,一句话沿着小舌尚未脱出,迟暮春热热辣辣的舌尖忽然放肆地来掠夺了。他的眼楮闭上,她圆圆眼珠则是张得更大更圆。

  柜子里,  ……十几尊木雕像扫落一地滚乱,放眼看去的表情全成了热烫,连橱柜上所有瓶瓶罐罐的五颜六色,也全沸腾。

  她,她她她——手攀上他后颈,最后索性闭眼,任凭心跳骋驰。

  李福气推开窗子,用力深呼吸,对着午后晴空伸了一个大懒腰。“最近没什么消息吧?”

  迟暮春吹了吹香气满溢的茶水沫子。“没。”

  “真没?”她眨眨眼,蹬蹬蹬跑到他跟前。“国爷那呢?高喊报仇要来刺你的那些三莲会的人呢?为什么上次暗房里有群人也叫你大黑?”一连三个问题,问问问。

  “你在门外听见了?”

  “呃……对。”她点点头,有点心虚。

  “你去哪打探来的?”他才不信这么凑巧。

  “隔墙有耳。”

  “是么?”他不戳破她,只盯着茶面,茶叶沫子漂至杯缘聚拢,他陷入深思;前一礼拜以为会失去她的恐惧还未褪去,现在心底又如块浮木忧仲——他到底能不能给她幸福?

  他心底有些话想对她说,但一对上她神采飞扬的眸子,胸口便一阵闷结,原本想说出口的,全卷海浪回心底了。

  “大黑??她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没反应。

  想是今日天气好得让他爱发呆吧。算了,她没作多想,张开嘴,用贴满OK绷的手抹抹脸,学迟暮春耍无赖,噘起嘴。“我手疼,喂我。”

  他将茉莉花茶吹凉递至她面前,视线越过她莹莹玉耳,看着她房间橱柜内摆的一大排花花小木雕像和满地木屑。

  前些礼拜的冲击,像给她什么创作灵感启发,她埋首猛凿了几晚的木雕,像默书那些经文一样——

  “你在看什么?”她啜了一口茶,疑惑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当她面拾起几个小迟暮春的七彩木雕,往自己袖里藏,藏得很明显,别扭的棱棱角角全隔着衣物凸出。

  “迟大黑!”迟无赖,她用力看着他袖子底,看得要冒火了。“我有说能拿吗?”

  “有说不能么?”

  “你……”

  他指端摩擦过她粉嫩的唇,眷恋了一会,才道:“以前,国爷也叫过我大黑。”

  她脑门一空,瞬间忘了方才的恼怒。他愿意与她分享过去了?愿意敞开心底话了?这让她有些欢喜。“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

  “我想听。能告诉我吗?”她想多了解他一点。

  “国爷也是名龙脉师。龙脉师,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从古至今专替政商权贵改命修运,大至凿山浚川,小至坟陵商场,能操风弄水。某次他采勘一座皇家陵寝时,恰巧碰见误闯坑里奄奄一息的我。”

  待在迟暮春这里久了,龙脉师的职业她多少有些印象,因为她也跟过他替人勘龙脉。

  “国爷……待我很好,供衣足食,教过我很多东西,甚至毫不留私地传了龙脉风水学给我。”他顿了顿。“国家单脉传承,一路世袭。我跟着他三十多年,看着他好不容易高龄得子,但天意弄人,一场车祸夺走他孩子的命。有的人重情,国爷就是。悲痛交加之际,国爷从别人那打听来能让儿子复活的巫术,那需要一个特别的祭品。”

  一脉单传的枷锁,加上丧子之痛,让国爷的执着渐渐成为毒药,任何能再求子的方法都要一试再试。

  “所以……他问我,愿不愿知恩图报?”

  语毕,便没了下文。

  许久,她手指握上他的,越捏越紧,她感觉他指掌越来越冰凉。她咬紧下唇,问:“然后呢?”

  “我答应了。”他口气淡得像喝开水,又顿了顿,末了。“也违逆了。人,他用了不该用的人,是我。”

  他对她娓娓道来……

  国爷找的巫咒,不过是一场骗子所放的讹言。那时他明白国爷再怎样也无法逆天,但丧失心智的国爷听不下他的话,他不愿意国爷受骗,遂赶走那名骗子,希望国爷别再执迷。

  国爷大怒之下,对他痛下毒手,人也因此一蹶不振,陷入疯狂。

  “后来国爷走了,去年走的。我有去探过他,以迟暮春的身份。他病入膏肓前早已陷入疯狂,所以认不得任何人。”他不自觉抚着手腕上的疤,浅浅一笑。“那天,他只是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像小孩子学游泳,要攀住安全感。我就让他捉着,一直捉着。”

  她抚上他的手。

  “说来没人信,我从没恨过他,甚至常想,长寿……他该活长久一点,活个百岁千岁。”他眯起眼。

  疼啊……她轻触着那一道道沭目惊心的红痕,想起他很久以前总会懊恼地咬自己,那定是他自厌了。

  她的心好疼,好疼好疼!疼得像再经历像他一样的苦楚。他浑身冰冷冷的,她只记得一直抱着他,想替他抹去心中的痛楚。

  “我信你。你没违逆国爷,你是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的,但那已不是原来的国爷了,这不是你的错,他也没错。”她说。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可是她问不出口了,除非他主动提出,否则她不想自私地掏取他的回忆,再让他难受。

  “大黑,你是大黑,当我的大黑就好,别想那些难过的事了。大黑……”

  “好。”他答,忽然笑开了。“早在懂得恨他前,我就遇见你了。福气,今日秋高气爽,你想不想听我奏些曲子?”

  不等她回复,一条优美狐形已奔入庭院竹林阴影间。

  风来,院子里竹叶飘零,杯中暖茶一小片绿如孤舟的荡漾。

  她垂下眼帘,听着远处一声声箫,苍凉回荡——以前国爷也叫过他大黑么?

  是怎么叫的?

  前面一声长,后面一声短。是说人的模样,还是说狐狸的模样,还是怎样……

  这首箫乐好悲呀。

  迟暮春大概从未打从心底真正安逸生活过吧?

  她慢慢蹲下,拿起桌面一尊自己雕的小木雕像,望向郁郁竹林里的颀长狐影。

  忽然,她很想透口气了,替谁透口气都好。她垂下脸,默默任粗糙雕像边缘刺激指头。

  一切,都像染了一层氤氲。

  斐悦侧头看李福气。“你问我国爷后来怎样了?又怎么会有人提他出现?”

  “对。”她答得干脆。

  他瞥了她一眼。“哟,你觉得我很好套话?”

  两人并步走在偌大回廊,观赏种植在育幼院花圃内的红红紫紫大波斯菊。

  她挠挠脸。“就你跟我最熟,我也没别的人能问。上次三莲会的事你也跟我讲了,我不过还想多了解一些,最多算我欠你一份情。”

  “我要你欠的情做什么了?”斐悦眯起眼。也罢,她都跟迟先生走近了,是有知道一些事的权利。“国爷除了是一位龙脉师,他旗下还有许多营利机构,当然也有一些非正式组织,像三莲会、五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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