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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一片碎片,两片碎片。“她照顾我足足一年,我原本打算就这么定下来。但那时候赌博风气在小村间盛行,她身旁的人渐渐被她猜数字的能力养得成了豺狼虎豹;我明白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当时却没法子帮她。”

  “再试着帮叔叔阿姨多选几组正确号码,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她眨着圆滚滚大眼,只是照着自己心里所想的选取,她年纪尚幼、还不懂大人为何频频要她重复选号。

  她指甲嵌入掌心。眉心聚拢。

  “等我有能力回过头寻她,却已是错过,她家付之一炬。我到的时候,她家梁柱上还有一点星火,四处冒黑烟,零落纷飞的是已经凋谢的桃花。邻居说那一家人全死了,尸骨无存。”他指头划破了一道红,却浑然不觉,他摸上手腕。“从那时开始,我就叫迟暮春。”瓷片叮当落在桌上,片片交叠,片片清脆。

  暮春三月桃花纷飞,化作院里点点残红。

  她撇开脸,抹抹面颊。“既是尸骨无存,无存又有谁能看到?”

  “我也不信。于是年年回去,直到现在才发现她原来已在身旁很久。”声音沙哑,眼神不再懒散。

  “迟先生,我听不懂您说的,您别再碰……”陶瓷碎片又划了他一道鲜红。

  “她叫李福气。”他凝视着她,眸光蓝如即将迈入星河的夜,他指端轻轻捋过她秀发,将之绕到她耳后。

  她指尖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福气,过去无法参与,我能参与你的未来么?”

  逢魔时刻,天色沉淀,黄昏院里的树影婆娑,眼前的银狐身影好熟悉,就算她长大了,仿佛仍与小时同一模子,连同昏昏黄黄的光景一起扭曲,偌大的景全扭结成一间她再熟悉不过的三合院。

  她眼楮兜着他的身型发慌,颤颤:“不——李福气她她她死了。就算火灾那年没死,她她她……也被掐死了,不可能善良没刺了,不可能不可能……”摇头再摇头,泪水终于溃堤,咸咸地不停滚出。已有多久没能像今日这般大哭了?

  她感觉左肩一暖,下一瞬已埋首他甘草香沁鼻的胸膛。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从今天起,你要叫什么都行,就是别忘了你自己。如果忘了,累了,不想记了,那我永远记得你——迟暮春三个字就是你。”

  倒在桌上的木雕神像,圆圆润润,眉目神韵如她,只是她少了一份天真温煦。

  她眼楮睁得圆圆,觉得脸很热,眼楮也很热,窝在他怀里蒸得朦胧。

  “我在作梦么我?还是飞到过去了我?人家说黄昏的颜色最容易接近过去——大黑,我就知道你很特别。我我我……个性差,不好不好,瞠恨心重,很拗很拗,全身都是刺了。不要不要……我不想想过去、不想想过去了!”

  一潭蓝光似水映入她眼帘。“你还喜欢甘草小丸么?”

  “我好想喜欢,可是不敢……有、有那么一袋,上次你留在大衣里的,我……”

  “你是你自己,你说可以就可以。”他自袖里纸包拆出一颗土色甘草小丸,递到她面前。

  李福气摇摇头,撇开脸,鼻子眼楮酸涩红肿,眼泪终于爬满面。“我比我想象中还拗。你第一次把甘草丸子扔进我嘴里的时候,那时就很想大吃特吃。”

  “那我喂你。过去的我无法陪伴,但往后……保证未来的回忆会是好的,吃下去以后回想起来也是好的;你抄了几百遍的经书、金刚经怎么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最近抄到后来都是虚妄,你……”她囫圄吃下他手中好多颗甘草丸子,含在嘴里甘甜四溢。“我写满三横一竖,两撇八,我一点都不讨厌你,反而是十二划跟二十二划的喜……我爸妈都不喜欢我,我我我……”字字含唇中,她被搂得更紧,眼楮瞠得浑 圆,脸蛋蓦地嫣红。

  “从今以后,大黑或迟暮春,都是你的。”他说。

  “……我的?”

  “你的。”

  第6章(1)

  黄昏最后一抹虹晖缓没入地平线,玉盘慢吞吞爬上云端。

  李福气懒洋洋地从他暖窝怀里爬起,感觉一院子清冷依旧,衬得迟暮春对她的眼神,更暖、更暖……

  爆炸案来得奇怪,走得也奇妙。载于报章杂志一小篇,不到两天就埋没,仿佛无人记得。人生若是标点符号,这件事留在她心底就成为小小问号。

  迟邸内少了很多人,有一股莫名的清爽。但少了再多人,也比不上少一只斐悦来得明显。

  微风飒爽,她支着下巴,歪着脑袋。

  一颗润二颗、两颗、三颗……将一颗颗甘草酸甜喂入口中,她开心做什么就做什么,问题是,就算有权,她要的东西也很模糊——如她的性子,迟暮春说过“不贪”。

  有招财能力,有迟暮春当靠山,她还是不贪,没要求金银财宝,没要求锦衣玉食。

  还是说,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贪什么?

  “人心会变,人性不会变,是好是坏在人为。”迟暮春说过的。

  他还是站在院子池塘旁,抱了一玻璃大罐子,看着池底鱼群闹闹挣挣,几片竹叶飘零,眼神像一勺清酒温润。

  “迟先生。”她一样叫他迟先生,只是语调少了距离——月球到地球的距离,有点暧昧的距离。他也没强求,大都顺她意,不过……

  “斐悦失踪了,你不紧张?”不见快一个礼拜了,以往常见到他在迟邸内走来晃去。

  好似看到迟暮春漂亮的眉蹙了斜角,风吹一阵金飘洒,她突瞠圆眼。

  “迟先生,饲料!”

  呃……饲料粉得更粉了,她看到一股内劲浑浑蒸蒸,热得扭曲背景。

  斐悦失踪了,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她赶紧接手抱紧那罐饲料,要是全洒了,底下的鱼岂不撑破肚皮!

  怪了,她鼻头嗅闻到一股馨香,这些饲料怎带有甘草味?还是是他身上的甘草香味?

  见他没反应,她以为他没听清楚,再次试探:“迟先生,我刚刚问,斐悦呢?”

  “埋了。”他拍拍手,将粉末拍净。

  “什么?迟先生!”

  “我说笑。”

  “真不好笑。”她瞪起眼。“而且你还没跟我解释,为什么那天爆炸得如此巧合?”前一秒她出车外,几秒后就火光四迸。

  “爆炸不是巧合。嗯……你刚刚叫斐悦什么?”

  “叫他斐悦呀。”她一脸莫名,如听春雷的鸭。

  “那我呢?”

  “迟先生……”唔,迟小气。没料到的好任性,那日什么“大黑或迟暮春,都是你的。”后头没多久他又补一句:“不管是李衰衰还是李福气,也都是我的。”什么迟狐狸理论,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一肚子狐狸“经”。

  “嗯。”他笑开。

  她、她、她——不计较不计较,她向来懒得追问问题。她鼻子喷口气,掏掏自己口袋,发现没了零嘴,便往他身上搜。

  他举高双手,任她搜出一大包甘草丸子。

  “你……想念斐悦?”音调依然懒懒散散,隐在后头的是刻意的若无其事。

  她往嘴里喂入的甘甜丸子,芬芳化开。

  “是有一点。刚来时都是他陪我在邸里,大都是他跟我聊天的。”

  “是么?”他忽地凑到她耳边。

  没料到他忽然的轻薄,才要开口斥责,忽感唇瓣一暖,甘草香甜封缄了她的小嘴,还有点疼。她蓦地胀红脸,迟暮春已三步离开视线。

  她留在原地发愣,春风吹得一阵凉飕,残春花瓣卷云端。半晌,她猛然冷醒,指端触着有些肿的唇瓣,她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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